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吸血鬼骑士之荆棘魔女   作者:楚漪 文案 绽放的纯蓝茉莉,失缺的暗夜魔女。 她,自异世而来,黯月为凭。 血族为其冠名为荆棘魔女。 王清茉:有个争气的生世,没有争气的爹娘。不是说穿越的都成了公主吗?现在这种妻离子散,被一群狼虎视眈眈哪里是主角光环?→_→ 小漪:介于女主角逗比模式, 让我们切入正题吧。【啊喂】 浇筑鲜血的王座, 凋谢之花的焚香。 她欲走上君王之路, 鲜血与仇恨为她加冕。 她是玖兰李土与橙茉久雅的罪恶之子, 天使还是恶魔, 坚持着最后的吟唱? ——苏醒吧,黑翼的天使,我将以鲜血为你加冕。 荆棘魔女,天使圣杯。 夜,还很漫长。 cp:原创男女主(橙茉璟x玖兰茉理) 内容标签:奇幻魔幻 穿越时空 血族 少女漫 搜索关键字:主角:玖兰茉理,橙茉璟 ┃ 配角:玖兰枢,黑主优姬,锥生零,玖兰李土,支葵千里 ┃ 其它:吸血鬼骑士   章壹·黯月之夜   黑云翻滚,遮蔽日月。朦胧的月色漾起淡淡的血光,月下摇曳的茉莉花海,无风自动,仿佛在朝拜它们的君王。   城堡内灯火通明,精致的水晶挂饰映出女仆们焦急奔跑的身影来。白色的大理石柱下懒散地倚着一个男人,棕红色的乱发下,露出一双如野狼般危险的蓝红异瞳。在古籍之中记载,异瞳是力量的象征,也是异端的标志。   他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略显疲倦的面容与在场他人焦急之色形成鲜明对比。   忽然,一个女人满脸喜色地自楼道内奔下来。   “李土大人,夫人生了,是个女孩。”   男人闻言神色未变,仅嘴角微微上扬,缓缓睁开异色瞳孔,其中惊人的威慑力让人心生臣服之意。   “女孩儿么?”他不经意间轻笑,舔了舔嘴唇,“这是自我唤醒那位怪物之后所拥有的第一个女儿啊。”   玖兰夫人的房间里,黑发女子敛着眸子,面色苍白地揽着怀中的婴孩。那是一个精致的孩子,与母亲一样的黑发。只是……女子微微蹙眉,女婴笑颜展开,露出诡异的异色眸子。左眸为清澈的幽蓝,右眸则为诡异的暗红。   那婴儿自从出生开始的短短一段时间里并没有哭过,而是一直在笑。仅仅如此,便与众不同。然而,没有人知道,这个孩子本身便拥有着二十岁的记忆。她,是来自异世的女大学生王清茉,在空难中不幸遇难却得以以灵魂来到这个异世空间。   “呐,久雅,好久不见。”他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没有靠近那个女人,周身却散发着摄人的寒意。   橙茉久雅,那个女人的名字。从众多家族之中被选定的女人,成为他妻子的女人。   橙茉久雅微微垂眸,眼底仍如一片死水。她紧紧地抱着新生的孩子,指甲几乎要嵌入手掌。除了她生下这个孩子的时候,她几乎从未见过这个男人——她的丈夫。   “孩子的名字你想好了么?”她将已经奔涌到喉咙口的质问硬生生地压下去,目光从玖兰李土身上离开,落在桌上摆放的一枝盛开的纯蓝茉莉上。   玖兰李土仿佛没有看见女人的漠然神色,他毫不在意地走上前去,食指抬起橙茉久雅的下巴。   “赐名,玖兰茉理。如何?”明明是强迫语气的陈述句,他却依然带着邪魅的上扬。是在询问吗?橙茉久雅抬头,幽蓝色的水眸审视着眼前懒散的男人。即使他身上的气场远强盛于自己。   她撇开他的手,低垂着眼睑,掩去眸中的嘲讽和漠然。她朱唇轻启,判若珠玉落盘的清脆嗓音随着唇齿的张合传出。   “好。”   五年后——   依旧是洁白的城堡,围绕着大理石的妖艳的蓝色妖姬成群结队,柔软的花枝下是荆棘般的尖锐。蔷薇,总是如此——美丽却又危险的生物。一如那夜中君王,被誉为血族的唯美生物。又名,吸血鬼。   纯白的公主裙衬着女孩稚嫩的脸庞,苍白的面容与常人相异,却异常的精致安静。柔软的黑色长发系着蓝色的茉莉发带,周身淡淡的茉莉花香融化在茉莉花丛中。黯淡的光线映着血月如玉,惟见妖异的蓝红异瞳仿佛宝石泛着灼灼的光彩。   “小姐,夫人唤您。”侍女侍立于一边,不乏恭敬,却也柔和。   玖兰茉理捻着茉莉的手指稍稍松开,恬淡地一笑。手中抱着的玻璃瓶已经收集了过半的茉莉花瓣,她将瓶子小心地移交给身旁侍女,目色柔和。   “小兰先帮我保管着,我去见母亲大人。”   言毕,她提着裙子缓步走进去。橙茉久雅的房间在二楼,因此还需上楼。她听见细微的脚步声,抬眸望去,黑发的女子一身蓝衣站在围栏边,面容带着温柔笑意。   “母亲大人。”   玖兰茉理微微行礼,加快步子走到她身边。两张近乎相似的面容相对,几乎连同那笑意也是相同的。   年仅五岁的孩子,在橙茉家族也是需要学习礼仪的,何况在家族联姻的条件下,玖兰茉理长大后无疑又是一件牺牲品。不过虽然拘束,但母女感情却也并未产生间隙。   橙茉久雅领着她进了房间,将幼小的玖兰茉理抱到床上。玖兰茉理虽不知母亲的意思,却也乖巧地照做了。   丝绒的床上放着一本精致的金边古书,封面上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想来应是英文。玖兰茉理面露惊讶,伸手抱起那本书,细致抚摸。那封面上诡异的茉莉纹路呈淡淡的血色,周边金色的枝叶舒展开来,环绕着中央的茉莉形成高贵的徽章图案。   玖兰茉理心下一沉,由她一岁开始的记忆判断,这应该是一本□□。在血族当中,记载禁术以及不可公布的历史的书籍由各个家族继承人保管,收录在密室当中。母亲所拥有的,想必就是橙茉家族的□□吧。   忽然橙茉久雅握住她的右手按在茉莉上,手掌一阵刺痛,带着香甜气息的鲜血蔓延,流入茉莉图形的凹槽中,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了。   茉莉花似乎在绽放,妖娆的血色迷了人眼,可是体内的鲜血却仍然在流失。玖兰茉理眼前一片黑暗,隐约望见那茉莉仿佛噬人的野兽,露出诡异的微笑来。   章贰·嗜血的禁忌   ——古老的卷轴在眼前展开,灼世的蔷薇攀上天使的羽翼。地狱,临近。   幽蓝的光芒映着玖兰茉理略显苍白的面庞,异色的瞳孔中不知有什么悄然释放。她垂眸,脑海中浮现如此的字样,仿佛古老时代的预言明暗不辨。   是否,这片星空已有了不同?   蓦地,熟悉的温凉落在面颊上,她回过神来,面前母亲正以柔和的目光望着她。血液的腥甜在沉重的空气中逐渐淡却,她的手已经恢复了原状,只是书封面上的茉莉却染上诡异的殷红,似乎被赋予了生命。   “母亲大人?”她抬起头,将那本奇怪的书放在母亲面前,故作一番疑惑。   橙茉久雅依旧保持着沉默,她定神望向窗外,墨色的瞳仁不带一丝尘埃沾染。   “它将是你的,茉理。”母亲忽然道,她的眸子绽放出璀璨的光芒,似是一张皎好的星空绘彩。   “终有一天,你将代替我冲破这个束缚。日后就要辛苦你了。”   玖兰茉理是绝计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的,她蜷缩在母亲的怀里,额头蹭着她的长发。她是困倦了,倦得再支持不住厚重的眼皮。橙茉久雅抱着她,跪坐在床上。良久,她覆上玖兰茉理的长发,一如墨色的瀑布遮住了面容。她不知在想什么,床边柜子上温好的热水散发着丝缕白雾,消失在冰冷的空气当中。   接下去的一月,茉理便未曾再见那本厚皮书了。她尚且年幼,血脉里的纯血血能仍处于沉眠之中。因此,橙茉久雅是不许她离开城堡范围的。这宅子自然是冷清,冷得似是那些侍从与空气鲜有差别。   又是一个宁静的初夏,她静静地站在阳台上,半边身子掩在精致的镂花栏杆后面,乌黑的长发已然及腰,衬着清澈的眼眸,笑得灿烂。远远地感知到树林里熟悉的气息,她睁大了眸子,脸上显出笑意来。   纯血之君,是父亲的气息。   身后的女子忽然环住她的腰,将她抱起来,隐没于阴影里。橙茉久雅柔和的目光里第一次透出深沉的冷,她不知从什么地方取出一条银色的链子,深邃的蓝色蔷薇安静垂在链子中央,四周映出的银边较之便显得黯淡了。她的指尖是冰凉的,未修的指甲浅浅地划过茉理颈部的肌肤,将项链从她的发间穿过,扣上。   “茉理,你听妈妈说。一会儿你从储藏室下面的地道里往外面走,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从现在开始,这里再也不是你的家。这个项链可以隐藏你的气息,若是你之后并非遇到橙茉家族之人,千万不能把这个项链摘下来。”   女人拥住茉理,目光落在窗外即将进入庄园的身影上,低叹一声。   “生于纯血一族,是你的不幸。你日后若是恨我也没有关系,妈妈只是希望你活下去。”   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要回头。   茉理被推进了地道里,她面色平静地回眸望着母亲的眼睛,那抹蔚蓝此刻揉进了太多她不曾见过的情愫。她的怀里被生硬地塞入那本厚皮书,视野的尽头,铁门缓缓合上。   这一刻,她才记起自己不仅是玖兰茉理,这个躯壳之中深藏的灵魂属于那个于异世死去的少女王清茉。而这一切,却仿佛从一场游戏走到了真实。深埋的迷雾,脱离正轨的道路,一切都已不同。   她扶着墙,在黑暗的长廊里奔跑,呼吸的急喘回荡在无人的空间里,前方似是没有止境,永远看不到光。纤弱的身子泛着寒意,微微打着颤儿。她不敢停下来,恐惧于背后无止境的位置。如果这是一场梦,可否早些醒来?   滴答——   茉理抬眸,水滴落地的声音清晰可闻,身前一尺处细窄的缝隙有水落下来,晶莹的液体聚成一团,不浅不深的水坑。黑暗中映出少女泛着红芒的眸子,唇畔下意识地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她踮起脚尖,稚嫩的双手推开生锈的铁板,月光落在她的脸颊上,远处巨大的火蛇吞吐着幸子,蚕食着夜中故地。   茉理垂着手,低低地笑出声来,森冷的夜吞噬着浓重的烟尘,叫月色也迷离了。母亲的笑颜,她再看不到了,曾经大理石柱边绽放的蓝色茉莉,她也再看不到了。指甲嵌入血肉,泛白的骨节招显着她的愤怒。那月色下共度童年的家被炽热的炙焰埋葬,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香,透着茉莉花的清甜,一并沁入心底。那是母亲的味道,纯血的死亡,无非被攻击头部和心脏,那般便是陷入长眠,归于尘土。现今,她又是一个人了。   茉理自体内升起透骨的冰冷,她向着相反的方向跨步跑去,冲进枝繁叶茂的遮蔽里。她的掌心摩挲着项间温凉的温度,便觉心安。那个女人,是她第二次生命的创造者,她的母亲,她无法忘记……   前方的路途载满了沉淀的积水,新月若银,一路相伴。   章叁·叔叔   夏夜不似寻常那般,倒是透骨的冷,她拖着疲惫的双腿奔走在不知何方的小道上。新月如银,映着一方亮堂的水潭,熠熠生辉。茉理扑倒在水边,幼小的身体半段浸入冰冷的水中。她已麻木、濒临脱力的小腿浸泡在水里,冷凉的水流善意地轻抚着。   父亲也许已经发觉她逃跑的事实,因此才会杀死她的母亲。她如实想。虽然不知道父母之间关乎自己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是她却也不想去探究了。   不论上一世的王清茉还是这一世的玖兰茉理,她们骨子里都是恩怨分明的。她尚记着母亲的好,不愿意违背她的心意,就算是为了这个她也势必不愿意再认这个父亲。她抬手,召出橙茉家的秘典,一页页地翻阅。红蓝色的眸子里有什么沉下去,她加快速度翻着书页,最终落到最后一页,默默地叹了口气。什么都没有,这本书竟包容了几百页的白纸。   茉理深吸了一口气,目光飘然落在封面上的茉莉花上。那花朵已见了暗红,与初次似是有所不同。心下疑点颇多,只是不待她前去解答,远处草丛里就传来轻快的脚步声。她忙收了书,身子隐入草丛中。   来人是一个青年模样的男子,一身宽大的黑衣包裹着修长的身子,酒红色的眸子温柔而不失犀利。茉理忽然睁大眼睛,瞳孔中映出他渐进的容貌来。几乎与父亲有八分相似,但不逊却是没有的。男人吸了吸鼻子,眉宇微蹙。茉理心道不好,吸血鬼的嗅觉实在太好,一下便闻出她的味道来了。   身边忽然刮起一阵大风,茉理的眼中映出男人精致的酒红色眸子来,那琉璃般璀璨的眼眸,仿佛黑夜的灯盏。那琉璃逐渐明亮起来,血红的光芒渲染着瞳孔,那是力量的象征。如此,便是纯血——掌控。   茉理摔在地上,后脑勺磕在树干上,温热的液体自颈项间缓慢地流淌而下,滑入纯白的衣襟里。   黑夜里,女孩的眸子焕发着别样的光彩,红与蓝的交织交汇处是一片混沌。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这一刻彷徨的生命张开鲜亮的翅膀,招展着归途。   “你叫什么名字?”下意识地,男人蹲下身子向她伸出手,温软的指尖落在她的面庞上,毫无嫌弃地逝去干涸的泥水。他捧着那张看似纯净的面庞,唇边流露出低沉而又温和的笑意来。   “我名,玖兰……茉理。”   她踮起脚尖,蓦然望见男人颈项间白皙之下隐藏的血管,跳动着的,是活的。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喉咙里干燥而又热切地,口渴着。这句身体,真的饥饿了太久。   颤抖的指尖攀上男人的衣领,她情不自禁地埋上脑袋,口里锋利逐渐探出,抵住下唇。然而,男子似乎没有任何的反应,反而轻轻拍打着她的背,似乎在安慰着。   “可以么?”她抬起头来,低低地出声。血色的眸子此刻完全地一致了,纯粹鲜血般美好的颜色。出自体内难以控制的野兽,变得嗜血,从而真正的觉醒。   “嗯……”男子拍拍她的脑袋,眼底透着笑意,“小家伙,渴的话是没有关系的。”   原来,没有关系啊。真的,是很饿、很饿……   她开口,温和地舔舐着皮肤之下的血管,獠牙悄然出现,顺着可视的血红刺入。她的视觉里仿佛再没有其他颜色可言,只有单纯的灰色与红色。身体里破碎的东西逐渐逝去,哭泣的灵魂、凄厉的低鸣便一道消失了。这一刻,真正的觉醒为血族,王清茉就此死去,而玖兰茉理将要苏醒,成为纯血的幼年君王。血液编制的漫长道途,开满了沁人的血色蔷薇,夹杂着灰蓝的茉理徐徐摇摆。   她睁开眸子,柔和而不失纯粹的红色与蓝色,交织成唯美的画面。男子抬起头,指尖轻抚项上的牙印,将伤痕抹去。   “好些了么?”   “嗯……”她微微鞠躬,不失歉意地伸出手,“那么,初次见面,亲爱的叔叔,我是玖兰茉理。”无人发觉,衣襟下锁骨处蓝色的蔷薇退却了色彩,变得黯淡无华。   她的周身缠绕着纯血的气息,在空气里顺着风飘远了。   “听说李土他……”他站起来目光望向远方,略带一丝担忧。   “是的,如您所闻。”她垂下手,取了随身的手绢拭去嘴角滑出的血迹来。忧伤自蓝色的眼眸中自然而出,“母亲大人已经……”   “这样啊……”他收回目光,微微蹙眉,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如你先随我回家吧,现在你父亲恐怕正在到处找你。”   茉理一歪脑袋,嘴角作出天真的笑容来。她牵住男人的衣角,吸食过血液的身体再度恢复了力气。她拧干沾湿的衣摆,听着男人温声道一句。“走吧。”   她在没人看见的阴影里垂下眼睑,略带诡异的双色眸子里含着浅浅的笑。她自男人的血中,便可知晓一切。譬如,男人的名字叫做玖兰悠,譬如他的四口之家,再譬如他的妻子玖兰树理以及两个孩子玖兰枢和玖兰优姬。她要顺着曾经异世的记忆扭转这个世界的规则,亲手为母亲报仇。   眼帘之上停驻的黑蝶乖顺地合翅,将这般复杂的思绪皆沉入心底。这般,也不知是王清茉,还是玖兰茉理了。   章肆·封禁蔷薇园   白色的城堡建立于黑夜之下,被妖艳的血色蔷薇环绕着,四周林立的树木似是带着敬意膜拜,那血色的皇冠。   茉理默然跟随在玖兰悠的身畔,由着他带领自己,她恍惚间抬眸环视,望不见那血色花海中埋葬的究竟是何等无法改变的沉重宿命。   她举步艰难,脑子里仿佛灌了铅,眼皮沉重地无法抬起。她想,她许是方才步入故事的正轨,遥远时空中传递而来的信息困住她的心神,却也叫她不得安稳。   待她回过神来,已经站在门口,精致镂花的大理石前绕着高贵的蔷薇,红海轰鸣竟显得别样安静。玖兰悠先她一步推开门去,迎面而来的是女人温和的嗓音。   “欢迎回家,悠。”   这便是玖兰树理罢,算是她的姑姑还是婶婶?自然,这并非值得深究的问题。   “这是茉理,我们的小侄女。”玖兰悠将她拉扯出来,向妻子介绍着。   女人的身上混合着淡淡的蔷薇花的香气,溢散于空气中,迷人而又纯净的。她俯下身子,笑得恬静。仿佛有什么安稳了茉理的内心,她感受着女子手心的温度,浮躁的心逐渐趋向平静。   “茉理也是可爱的孩子哦,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她温顺的低垂着眸子,掩去眼底的笑意,微微点了点头,算作同意。她想,这里也是不错的。   时间过去了一月,茉理逐渐与玖兰家的一切熟络起来。她站在镜子前,浅蓝色的睡衣衬着已至七岁的自己,尚未修剪的柔软黑发带着睡醒后的凌乱,略长的刘海乖顺的垂下,半掩着异色的瞳眸。这双眼睛无论何时,都叫人自心底感到不适,于纯血而言,异眸是否是无法掌控的存在,所谓怪物之人?她伸手捂住红眸,纯粹的蓝色干净温和,一如母亲生前的样子。许是父亲本不喜母亲的容貌,鲜少出现也只是对那双她讨厌至久的异色眸子的赞许。父亲,应是不喜母亲的。而她,继承母亲大半容貌的玖兰茉理体内流淌着玖兰与橙茉两族至纯之血的王女,于父亲而言是否也如垃圾一般可毫无章法的随意丢弃?   她仰着眸子,发出低低的嗤笑。指尖仅有的一点温度摩挲着项间银制的链子,似是不忍离开。这链子,大约是橙茉久雅留存于世的最后一件可怀念的东西吧。   “姐姐原来在这里,母亲大人做了好吃的茶点哦。姐姐一起来吃吧。”推门而入的小小身影带着稚嫩的嗓音朝她甜甜地笑。同树理如出一辙的温雅——玖兰优姬,玖兰的纯血公主。   她较好地掩饰住心底的冷意,换上温和的笑。她揉揉优姬的头发,将她翘起的头发压平。   “怪不得在房间里都闻到香味了,是有杏仁甜糕么?”   “嗯嗯,还有布丁和蛋糕哟。”   优姬睁大眼睛,一脸兴奋道。   茉理放下手,忍住笑意道:“那我们走吧。”   她从未有过这般安稳的童年,因此也不对甜食有过多的追求了。   她望着小跑出门的优姬,忽然有些不忍。若是你知晓日后发生的一切,还能保留那份来之不易的单纯么?   她敛了笑意,眼底映出淡淡的蓝芒,转瞬即逝。   她出了房间,自阶梯上望见坐在沙发上的树理,那散开的棕红色长发打着卷儿,灵巧的手指捏起一块曲奇放进口里。桌上红茶冒着热气,徐徐上升。   “茉理,尝尝看新出炉的甜点吧。”树理伸手将小盘子递给她。盘子里盛了两块方糕,还有些沾着巧克力粉的曲奇,配着温热的红茶,真是再好不过了。   茉理拿了一块曲奇塞进口里,浓厚的巧克力的甜味入口即化,她忍不住又尝了一块。   “伯母的手艺一向很好。”茉理不动声色地又吃下一块,她捧着茶杯,感受着些许温热流入体内、化开。微末的腥甜带着一股暖流,融入脏腑。   她微微蹙眉,手上的动作一顿。   “过奖了。”树理仍旧保持着淡淡地笑,“我听悠说你的血能已经开始觉醒,这时候若是饿了便不好了。”   茉理抿了抿唇,嗯了一声。骨子里身为王清茉的灵魂叫嚣着排斥着同类的血液,但作为玖兰茉理,她的身体确实极为向往着血的甘甜。她正是长身子的阶段,缺乏营养只会叫她四肢无力。   她顺势放下杯子,站起身来。   “可以的话我想去外面走走。”   树理思索片刻方才点头,不忘叮嘱,“别出了玖兰宅的范围。”   她没有回头,却是应了一声。她知道树理的意思,出了玖兰宅便失去了祖宅结界的庇佑,一旦玖兰李土寻上门来,必然害人害己。   她推了门出去,身影隐没于月光之下,优姬的注意完全放在眼前的甜点上,丝毫未见茉理满身沉淀的阴郁。   过于纯真,果真也是福分。只可惜,生于这个时代,她们都别无选择。   茉理寻着妖艳的血红一路跟随,满目招展的蔷薇略带寒露衬得夜色越发凄清。她茫然前去,但凭心中念想,前路未知,只道那纯净血色引领着纯粹的魔力去向应当的方向。她忽而止住脚步,眼前黑红色的巨大法阵若隐若现,法阵之后则是一片静谧的血色蔷薇园。   纯血的直觉告诉她,那里定然封印着可逆转命运的东西。   章伍·纯血之子   染上空灵之色的血蔷薇灼烧于她的眼眸,映于缥缈月色之下的血色绽放诡异的生机。生锈的铁门嘎吱一声缓缓打开,似是发出无声的邀请,迷惑着她走向深渊。   茉理略带茫然地抬起眸子,仿佛被蛊惑一般伸出手,指尖触及于冰冷的暗红色符文之上,竟自那符文穿越过去,好无阻碍地触碰到蔷薇园中弥漫的腥甜空气。她不受控制般地向前,穿过暗红的梏栉,半个身子没入蔷薇之中。   你终于来了……王族的孩子……   “什……么……”她的眸子隐隐涣散出浅浅的红芒,将之蔚蓝全数掩去。那个声音似是来自心底,又消失了。她无所目的地寻着,硕大的蔷薇园望不到边,仿佛是一座巨大的庄园,深渊般吞噬着她。   过来……过来……过来……   无声的召唤仿佛魔怔,透至心底的是冰凉的流水,她抬眸,蔷薇园似乎在变化,身后来路已尽数为蔷薇所淹没,再望不见那道铁门。   蔷薇园的中心似有万道封条包裹,涣散着同茉理眸底相似的光芒。她的目光似能穿越封印,朦胧中隐约可见一片血红蜷缩着,双目之上栖息的黑蝶蓦然飞起,血色双眸含着莫名的笑意。非血,而金。   “你是……”她启唇轻声道,方才发觉自己似乎被什么定住,身体无法动弹。血色丝线不知何时缠上她的四肢,泛开淡淡的血色晕圈,似是要生出蔷薇来。   封印中的人辨不清男女,它忽而张开双臂,茉理方才发觉它身后似乎生了羽翼般的东西,生生被挤压在封印里。它长发凌乱,看不清面目,唯见泛着血色的金色瞳眸带着淡淡的笑意。   “玖兰家的孩子,已经几千年无人同孤言语了。”她蓦地开口,温和优雅的女声与狰狞的血色封印全然不相符合。   “纯血之子,吾已待汝千年。”她的指尖落在封印铸成的屏障上轻轻一点,茉理只觉自己被拉扯着不得不向着封印走去,与那少女不过一墙之隔。她方才看清她的面容,苍白的脸庞五官精致,充溢着神圣的气息,唯有含血的眸子散发着淡淡的漠然冷意。少女忽而带上失落的神色,于她眉心落下清浅一吻。   “纯血之子啊,吾将同汝约定,自汝真正醒来那刻,再来见吾。圣园之门将为汝开启。”   “降临于世的纯血者,命运之书撰写的孤寂将映于你的眼眸,困顿汝之心。”   茉理忽然觉得耳边的声音逐渐模糊,发自身心的倦意袭卷而来,眼前一片黑暗。黑暗中似乎有人轻轻推了推她,她费力地睁开眼,自地上坐起来。环顾四周是一片陌生的树林,不远处便是玖兰家的宅院。眼前白衣的少年蹲下身,神色柔和地伸出手。   “你睡了许久了。”   茉理搭上他的手,垂下眼睑,心中不定。她方才真实经历的蔷薇园难道只是一个梦境,然而玖兰宅附近压根就没有什么蔷薇园。   “谢谢。”她凝视着眼前人,艰难地自记忆中寻出那人的信息。同玖兰悠一般沉静的性子几近相同的容貌,应是玖兰枢无疑。然少年牵着她的手,好心地扶住她。   “母亲大人来过书信说,家里收养的堂妹就是你吧。你好,吾名玖兰枢,请多指教。”   “玖兰茉理,请多关照。”   二人相视微微一笑,同是看似清澈的眼底之后不知隐匿着怎样的波动。   回到玖兰本宅,玖兰树理便关照地询问她的事,茉理方才知晓原来自己已经消失了一整天。蔷薇园中的时间看来与外界的时间不同,又被那女子称作圣园,看来并非寻常之地。   “小枢辛苦了,想必你和茉理也已经认识了吧。”玖兰树理拿起桌子上的水杯递给茉理,转头道,“茉理也是哦,先喝杯水压压惊吧。”   桌上新鲜的白玫瑰似是黄昏十分采下来的,隐约含着诱人的水珠滚落。花瓶里新汲的水溢散着清甜的香气,近之,血液般醇香的红酒浸入通透的高脚杯,隐约泛着冷光。   几人并排坐在沙发上,忽然陷入了沉默。半晌玖兰枢方才幽幽开口。   “到底要让优姬在这样子的地下室里呆多久呢?”自然优姬是不在的。   听得玖兰树理微微低叹,低垂着眼睑,其中所含似是担忧。茉理侧目望她,这样一位母亲同自己的母亲一样,正是父亲的倾慕对象么?树理,茉理,正如自己所想,父亲是否沉醉于弟妹的仇恨而丧心病狂呢?她放在双膝上的手缓缓收拢,又释怀地松开。   未来,何人又能说得清呢?她闭了闭眼,自深处感到深切的疲倦。   章陆·乌云遮蔽之日   她站在阳台栏杆前,垂首久久不语。掌心触及冰凉的坠子,隐约深幽的幽蓝附着于银色表面,仿佛粘稠的液体,无法融化的千年寒冰。她亦离了那个家多时,如今由着血族身体仍然生长得缓慢,与初来之时也无甚区别。   “茉理。”身后纱帘被拉开,有人推门出来,轻柔地唤了她一声。茉理回眸以一笑报之,随即主动挪开一个位置来。酒红色长发的女子面容姣好,手中轻轻摇晃的高脚杯透着葡萄酒深沉晶莹的色泽。玖兰树理一向喜爱甜食,连同葡萄酒也不例外。她算得纯血君中的例外,干净美好,并且喜欢着人类。那样一个种族……茉理眯了眯眼,下意识地抿唇。   “今晚小枢会回来。”这是一个略带尴尬的开头,当然玖兰树理也许不会这么觉得,她的注意力大部分放在手中的高脚杯上,澄静的眸子映出淡淡的月辉来。   茉理微微抬眸,蹙眉,神色有些凝重。今夜的月并非干净的银白或是鹅黄,而是诡异的暗红色。蓬勃的乌云悄然吞噬着一切光辉,那是极度黑暗的世界,凌驾于另一片星空之上。很快,便有冰冷的东西落于她的眉眼,生涩的雪水融入眼眶,又乖巧地顺着面颊滑落,在接触地面的那一刻支离破碎。   她模糊地记得,今夜似乎并不寻常。由远而近熟悉的气息传来,玖兰树理嘴角蓦地舒展,下方黑衣的少年隐于软发之下的眸子泛起温润的柔光。   玖兰树理顺势离开栏杆,因为儿子归来的柔和喜悦溢于言表,她许是得忙着好好陪陪久别归来的儿子。然而茉理仍然懒散地靠在栏杆上,她歉然一笑,道。“姑姑先去吧,我想在这里待一会儿。请代我向枢哥哥致歉。”   树理点头算作同意,便柔声安慰几句,转身离开了。茉理默然静立,心底一片哑然。   雪渐渐大了,即使出于血族的体质也不由感到淡淡的寒意。这场雪仿佛有备而来,预示着什么。乌云逐渐遮蔽整个夜空,零零散散的破碎星光也连同一并消失了。唯有满目的雪,淹没了她的视线。她视线忽而低沉,稚嫩的指尖紧扣着栏杆,夜幕中飘来的气息令人全身心的不悦。   那是……“终于,还是来了……”   她转身跑进屋子里,然而并未察觉,黑暗中尖锐如野狼般贪婪的目光凝视着她的背影逐渐消失,而划过嘴角的,自是疯狂而残忍的笑意。   澎——窗户猛地破碎,狂风洪水般灌入屋子。树理怀抱着受惊的优姬,满眼皆是冰冷。玖兰悠从沙发上缓缓站起来,仍然保持着一贯的从容冷静。   “树理,保护好优姬和茉理。这一切,是时候了结了。”他取了剑,转身出门,消失在夜色里。   玖兰枢安抚着面带惊色的妹妹,眼看着母亲随父亲一起出去,听得外面带火药味的对话,指尖于无人可见之处缓缓收拢。   茉理身上素色的白裙翩然纷飞,似是蝶翼翩然,异色双眸安静而平和,与之稚嫩的模样相违和。她握着扶手,静静地与客厅里的玖兰枢对视片刻,方才开口。   “是他来了吧。”她微微垂眸,之所以不说对不起,不过因为结局早已注定。然而玖兰枢只淡淡一笑,留给她一个单薄的背影。   “也许是我这些年太过沉浸于幸福之中了。”   她默然,长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她想说什么,可是终究抵不过命运。他们早就已经注定,终将沉溺于历史的洪流,在早已谱写的命书中化为尘埃。   门蓦然被推开了,树理的发间、裙子上都染上了雪白。她走到优姬身边,缓缓牵起自己孩子的手,似乎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她安抚似的轻轻拍着孩子的背,稚嫩的担忧落于耳中心底,溅起沉重的涟漪。   “我已经决定了,以后优姬和茉理就拜托小枢了。我相信小枢,一定会照顾好她们的。”她笑得坦然,轻抚少年带着愁容的面庞。“这次算是最后一次,谢谢你。你永远是我们的孩子。”她俯身亲吻他的面庞,仿佛道着最后的遗言。也许,确是遗言了吧。茉理看得悲凉,置身于局外,又沦陷于局中,骤然浑身冰冷。   树理带着优姬离开,茉理并没有跟上去,她垂着头望着抬起的手掌,有些无奈。无论自己怎么努力,体内沉寂的力量终是没有任何的起伏,仿佛死水毫无波动。   “我要出去帮忙,你照顾好自己。”玖兰枢言毕转身推门离开。茉理立于客厅中,沉默良久终还是抬起步子出去。不管怎么样,她都绝不能困在这里坐以待毙。   入眼漫天飞雪,她的腿深陷于雪地里,寒意深入骨髓。小腿忽然一阵刺痛,低头,便见荆棘层层环绕,尖刺刺入肉里,贪婪地吞噬着鲜血。   “久违,亲爱的女儿。”异色瞳眸相对,血脉之中沸腾的联系冰冷而无力,她看不到爱看不到恨,唯独看得到男人的欲望和疯狂。小腿一阵作痛,她的身子微微一颤,朱唇逐渐泛白。   “父亲大人。”她冷冷道,语气丝毫没有起伏。即便在不断失血的情况下,她也不会向这个男人低头,这就是她身为纯血的尊严。   “你在外面玩了太久,应该跟爸爸回家了。”他步步逼近,大手落在她的肩膀上,直接把她从雪里提了出来。指尖划过稚嫩的颈部,他眸光微微一黯,显出淡淡的血色来。茉理撇开头去,毫不掩饰眼底的厌恶。然而下一秒她被重重地扔在地上,荆棘立刻爬遍全身,将她捆了个结实。   然而突如其来的压力挣断了荆棘,她略带艰难地爬起来,满身的血痕逐渐淡去,仅留下衣衫上沾染的绯红俏若蔷薇。抬眸便见玖兰枢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她垂眸一笑,全然无视了身后的威胁。身子忽然被那人拎起来,她自知无力抵抗,便堪堪随着他手上力道挂着。   “放开她。”玖兰枢言语淡然,眼底亮起绯红之色,便将玖兰李土抓着茉理的手凭空截断。茉理赶忙从地上爬起来,忍着疼就跑。然而牵绊而来的荆棘仍然源源不断,即便有玖兰枢的力量不断清扫,也仍然不可小觑。她终是离开了玖兰李土的范围,驻足于玖兰枢身边。   “不听话的孩子。”但闻玖兰李土啧了一声,眼中便又被戏谑填满,“我已经同你说了,你是杀不了我的。真是执着的孩子。”   玖兰枢没有应他,他缓缓抬手,温润的眸子第一次流露近乎冰冷的杀意。风起,唯有象征力量的红瞳微微闪烁,埋伏于黑暗的野兽终也叫黑暗淹没,化作无形沙土,归于寂静。   茉理静静地站在原地,任狂风拂起发丝,她似乎在那幽幽深邃的绯红之中望见了力量,看不到尽头的力量。   这个少年,究竟将以何种姿态登上历史的舞台?   许是结束得太快了,茉理还没有反应过来。玖兰枢俯下身子,拍拍她的脑袋,哑声道。“我们回去吧。”   章柒·离开   夜,许是宁静的初始,亦是结束。当奢华的欧式建筑于夜幕之中抹去其华丽的痕迹,就很难有人会再想起,曾经一度灿烂的辉耀。   疾驰而过的车子溅起污浊的泥水,留下斑驳的痕迹。隐约看着前方公路,直通向大规模的建筑群。那方是被称为元老院的地方,血族中贵族所组成的形如议会的组织。   玖兰枢双手交叠坐在沙发上,侧脸映着阳光漾起淡淡的柔和来,然而便若无形冰霜覆盖,包裹住莫名柔软的情绪。   坐在他面前的中年人公式化的微笑叫人心生厌烦,如若那样高傲的绿色眸子蓄满令人讨厌的贪婪的话,就更加不招人喜乐。偏偏这位是元老院的院长,也该算作是贵族中特殊的存在。   “我并不认为您现在能找到适合的监护人,包括您的妹妹在内。”他端起桌子上放置的茶杯,蒸腾的热流滚滚而上,淹没了绿色眸子里隐匿的精光 。   玖兰枢淡淡一笑,生来便存在的气质四溢而出,举手投足之间虽是少年却并不涵盖一丝稚气。他垂着眼,修长的手指交叉相错,唇边满溢着淡然。   “我并不这么想,我只是不希望被一翁您惯坏而已。至于监护人,您就不必担心了。”逸散而出的上位者的气息使一翁不得不皱了皱眉,然而他仍然做出长者兼仆从的姿态,将之强行排除在外。   玖兰茉理坐在玖兰枢身边,她垂眼低首,不知在想些什么。一身丧服似的黑衣外裹着白色长袍,隐约有些打着卷儿的黑发柔顺地低垂下来,散得背上肩上满是。感受到对方递来探究的目光,映入异色瞳眸之中。   “您这位妹妹可是故友之子?”一翁伪善地低笑,目光并未从玖兰茉理身上移开。   “嗯,她父亲是我叔叔。”玖兰枢靠在柔软的椅背上,双手交叉,淡淡道。   凝练的气氛似乎降到了冰点,一翁顿了顿,眼眸微眯,隐约划过一丝不同寻常。他终于站起身来,不失恭敬地笑。   “两位大人无法接受我的监护,实在是遗憾。那么,这边请吧。”言语之间似乎有别样的味道。玖兰枢站起身,脚步微微一顿,无言,便携茉理径直经过他的身边,离开了房间。   那条幽长的长廊几乎没有光,似乎淹没在无尽头的浓稠黑暗里,冰冷悄然渗入空气,揉进一片毫无生气的死寂。生了锈的铁栅栏隔绝了两个世界,她抬眸望去,银白色长发的女子静静地垂眸安坐,略显苍白不乏精致的颜容及那印着紫色的魂魄的眸子,于此都显得别样平静与柔和。然而,茉理知道,也许这只是个开始。   “玖兰家的小家伙……”她蓦地启唇,低声地呢喃着。   茉理停下脚步,隔着铁栅栏两对相隔时空的目光在此相会,她忍不住靠近,那人的气息太过忧伤、太过悲切,以至于她无力抵挡。   “大姐姐。”她并不喜欢幽深阴暗的地牢,但这里却又她想知道的事。她任那双修长冰冷的手穿过铁栏抚上她的脸,绯樱闲忽然低低地笑出声来。   “小家伙,我从你心里看到恨意。”她收回手,安静地摆弄着褶皱的裙角,“如果恨的话,就请努力下去吧。”   茉理有些不明含义。稚嫩的孩子睁大了蓝红双色的杏眼,眼底似乎掠过一道银芒,她收起放在铁栅栏上的手。身后有修长的手落在她肩膀上,她恍惚间听见一声低低的叹息,仿佛穿越千年的时空方才落下。   “茉理,事情已经办好了,我们该走了。”   她机械地点点头,算是回应。玖兰枢淡淡地望了绯樱闲一眼,那若樱花般的女子美,但也危险。   若让记忆永远地停留在这一刻,还不如让她壮烈的开花,再壮烈的凋零,至少这样的结局并不会憎恨……   天空又开始飘雪了,漫天的银白缠绵而冰冷,仿佛生了翅膀的蝴蝶,散乱地纷飞起来。死寂笼罩了世界,唯有成群的白雪,旋转,纷飞,落下。   她的身影隐没在白雪里,格外的单薄无力。她还是那个什么也没有的孩子,弱小得就像樱花,轻轻一捻,便可化为尘埃。   玖兰家似乎在一夜之间凋零,原本偌大的家族,仅剩下存活的表兄妹两人。那座温馨的别墅,在这一瞬似乎也成了冰冷的代名词。他们本就是血族,然而仍能从血脉中感到彻骨的寒意。还好,她活下来了,不是吗?   『一年之后』   “什么,你要走?”玖兰枢放下报纸,略带惊讶的表情。又过一年,茉理的身子长开了些许,比起那时更加精致。然而她的血能仍然没有丝毫动静。少女缓缓垂眸,神色间带着落寞。   “如您所说,我生活在安稳的环境太久了。想要手握力量,就需要离开。”   “那么,你已经想好了?”玖兰枢淡淡道。他端起手边的红茶,轻轻啜了一口。蒸腾而上的雾气遮蔽了暗红色,唯有淡淡无言的寂静弥漫在天地之间。   “是的。”茉理唇边漾起淡淡的笑意来,从容雅致,仿佛一朵纯净的茉莉花。   “那么,去吧。在那个时刻到来之前,我也需要做点什么了。”   茉理颔首,自书房退了出去。   她不想再让别人保护,手握力量,才能避免不必要的牺牲。不知何处,妖冶的血蔷薇缓缓开放,那处封印似乎淡了些许,隐隐散发出摄人的红芒。   章捌·追杀   山林之中的雨越发的大了,水花破碎的低鸣伴着若隐若现的身影淹没在如柱的暴雨之中。女孩撑着樱花跹翩的纸伞,柔顺的黑发粘连在一起,玉手没入宽大的黑色长袍之中,唯有幽兰若水的浅眸穿越黑暗,熠熠生辉。   风愈加猛烈,残暴地嘶吼着,乌云遮蔽了月光,仅留黯淡的虚无沉溺在寂静了,将雨水中刹那划过的白光也吞噬了去。   眼前蓦地蹿出一个身影,挡住了她的去路。泛着诡异红芒的西装贵族恰到好处地微微躬身行礼,向女孩伸出了手。   “大人,我家那位大人请您前去一叙。”   她抬手拢了拢袍子,不留痕迹地向后退了两步,回头望去,林中逐渐显现出诸多血色的瞳眸,仿佛黑夜中的野兽,注视着即将到手的猎物。她缓缓回过身来,压低的帽檐下传来一阵低低的轻笑。她抬起头来,略显稚嫩的脸庞带着病态的苍白,几缕乖巧的发丝下纯粹的红蓝异眸映出冷冷的神光来。她粗略地观察下来,隐约有十八只吸血鬼对她形成了合围攻势,其中B级三只,C级十三只。她慢条斯理地褪下帽子,宽大的长袍裹挟女孩瘦小的身体,发尾因着暴雨仍然在滴水,此人不正是一月前离开玖兰家的玖兰茉理吗?她环视四周,唇边漾起淡淡的讥讽来。   “叔叔以为茉理有说不的权利吗?”   男子微微一笑,向前几步牵住她的手,蜻蜓点水般地落下一吻。“自然没有。”   茉理微微挑眉,极度厌恶似的甩开他的手,取了绢布用力地擦拭一番然后扔在地上。男人脸色蓦地一沉,碍于对方纯血的身份不好发作。并且大人说是要带活的回去。   他舔舔嘴唇,扬手退开手下人,微眯的眸子泛着淡淡的血色光芒。茉理指尖有些冰凉,这人必然是这队人的首领,不似是好对付的主。   男人忽然伸手抚过她纤细的脖子,白嫩的肌肤上留下一道细长的血痕。他强制性地抬起茉理的下巴,眼中色彩越发明艳。   “不识时务的孩子,这是你自找的。”他用力嗅着空气中蔷薇的芳香,清新的血不似常人的甜腻,虽然黏稠但也清新,一如蔷薇的香味。仿佛惧怕那香味下一刻就要枯靡,男人按住她的肩膀,掰开她的头,味美的脖颈显露在眼前。尖利的獠牙反射出淡淡的冷光,就要没入茉理的血管。   嘭的一声,茉理感到一阵大力推拒,她的身子被压在地上,眼前触目惊心的场景叫人胃中翻覆。男人的眼眶崩裂,鲜红的血顺着面颊缓缓留下,近而七窍都有血珠滚落,他的身体自腿部开始散去,最终化作流沙一捧,不曾留下什么痕迹。   她的视线结束在一片柔和的纯白里,泯灭于最后的归处,回归最原始的黑暗。记忆的最后,只有沉静的暗红眼眸,销声匿迹。   迷蒙在意识的深渊里,她仿佛一叶扁舟飘摇沉浮,前世今生,尽数展现于眼前。她是王清茉,还是玖兰茉理,或者是什么别人,都已分辨不清。模糊的分界线将灵魂揉和在一起,那一人不知是何人。她忽然想起曾经的同学父母,似乎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也是极好。如今境遇,步步惊心,稍不留神,便会迷失在异界的时空里,长眠不醒。   远处隐约传来低低的叹息,似是遥远时空的信使,隐晦地传达着什么。她伸出手,却什么也碰不到。   奢华的黑色纱帐边,妖冶的烛火半明半昧,勾勒出侧坐的人好看的面部轮廓。他的大半张脸隐没在阴影里,修长的手指划过眼前沉睡女孩的眉心,留恋似的停住绕了个圈,又向下游弋,最终停留在银制的项坠上。   “居然,没有被排斥……”他伸手触及,那项链上隐约传来一道幽蓝光芒转瞬即逝,他急忙抽回手,指尖纤细的伤口留下一道发黑的血痕,看起来到像是被烤焦了。   他微微皱眉,伸手划开手指,一滴血便顺着指甲滴落在蔷薇的中心,顿时幽蓝光芒四溢扩散,逐渐包裹住吊坠,熟悉的火焰带着冰冷的余温欢快地跳动着。   “帕兰蒂斯,你还记得我……”   火焰微微闪烁着,无风自动,仿佛在应答他的自言自语。   门外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他转身出去,顺手将那幽蓝华光也一并熄灭。女孩的指尖微弱地动了动,不过片刻,异色的瞳眸缓缓睁开,饱含着初醒的茫然,迷雾逐渐散却,圆润的杏眸再度恢复了清明。   门被打开的时候,茉理正睁开眼对着天花板发呆,带着磁性的好听男音钻入耳中。   你终于醒了。”   茉理偏过头去,暗红色眼瞳的少年一身白衣,正面带微笑地望着她。她极少看见这样纯净的灵魂,干净得一尘不染。即便是笑容,也找不出瑕疵来。然而,这个人,并不出现在她所谓的剧情中。蝴蝶效应,早就已经开启了。只是她太过沉迷,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   女孩爬起来,满脸是疏离的淡然。少年踱步床边,倾身望着她,这种角度,不如说是俯视。然而少年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与暗红的流光一同掠过,冰凉的指尖触及她的眼皮,然后然后是头发,最后停在她的项链上。   “我说,作为救了你的代价,可不可以告诉我这条项链是哪里来的”   茉理迷蒙的神色忽的冰冷,她警惕地向床的另一边缩了缩身子,将项链抓在手中。   少年略带地好笑地望着她,有些哭笑不得。不过询问出处罢了,这小丫头就敏感得跟刺猬似的。他尽量放缓声音,面上带了几分柔和的光晕。   “小家伙,别怕。刚才是我唐突了,这项链是我一位故人之物,没想到吓到你了。”   他的手落在茉理的头上,安抚似的揉顺女孩黑色的长发。   茉理坐在床上,神色莫名地抬眸望他。少年皎好的颜容仿佛生了魔力,纯净得叫人安心,连同射人心魄的暗红色眸子,便若星辰,纯粹璀璨,不可亵渎。   章玖·等价交换   少年轻笑,唇边扬起淡淡的笑意。他侧目望着垂眸的女孩,她的异色瞳眸仿佛生来主君,揉作漩涡,不甚明显。异样的柔和自他眼中绽放,漾开淡淡的晕。忽然小丫头别开脸,微微抿唇,俏脸上浮起一丝红晕。   这人,毕竟太过好看了。   “小家伙,你这就好了吗?”他看着茉理直起身来,从床上跳下去。一身水蓝色的长裙伴着铃铛细碎的清响格外悦耳,仿佛穿透层云,传于天外。他并不阻止,面上柔光未退。   茉理顿了顿,腕间铃铛清脆之声仍未断却。她理所当然地理了理衣服,忽觉不对,猛然抬头。   “我的衣服,是谁换的?”   少年回眸,蓦然一笑,气息如兰。“当然是我。”   茉理听闻神色忽而冷却下来,刚才她的情绪竟是被这少年左右,身在局中而不自知。现在想来,不禁有些后怕。那双眼睛未免太可怕。如今梦醒十分,刚才的一切竟都已势如破竹沦陷其中。少年似乎注意到她的反应,敛了笑意,暗红色的瞳仁深邃沉淀。   “阁下究竟是谁?”茉理自退几步,拉开距离,即使她知道这人既能从元老院那帮贵族败类手中救下她,其能力定不是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可以比拟的。   然而少年毫不在意他的疏远,“我名橙茉璟,如你所见,是这里的主人。”   茉理蓦地顿住身子,她接过橙茉璟递来的茶杯,神色隐没于黑发之下,有些模糊。橙茉家,她竟真阴差阳错地回到了橙茉家,那母亲的死讯,本家是否知晓?   门外忽然有人推门进来,全然不知礼数的样子,而橙茉璟也没有生气,故作一派慵懒的样子。那中年男人弯腰作礼,道了一句“璟大人。”橙茉璟嗯了一声,摇晃的高脚杯映出他微眯的眸子,显然在这时候打扰高贵血族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璟大人,元老院一翁控诉我们杀害了他们的一位执行长官。”   橙茉璟低下头,修长的手指自桌面一下下叩击,发出清脆的声响来。他的气场自周身扩散,即便这样的好脾气,也是毫无芥蒂地发作的。毕竟纯血之君的尊严,可并非谁都能冒犯。茉理并没有感到这个少年有何波动的情绪,他的力量并不会像玖兰枢一般外泄,连同情绪也是如此。就是太过温柔了,温柔地如水一般,也是寂静的令人心生敬畏。   “既然这样,”橙茉璟轻笑出声,“就给他们想要的东西。”   “是。”中年男人并未质疑,仅躬身致礼,退出房间。   一片寂静,惟俏生生的白蔷薇低垂着头,任清凉的露水缓缓滑落。茉理扬起手中被子,便有温润的液体自唇滑入喉咙,脑子也清醒了不少。她的母亲极少提及自己的家族,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确是来自橙茉家的纯血之女。同白鹭,玖兰,绯樱几家齐名的,帝王之族。橙茉璟,若说是纯血之君,怕是不足以,能力许是要等同于玖兰枢。橙茉璟扬了扬眸子,无视茉理的疏远,单手按上她的肩膀。茉理被他的动作一惊,第一反应便是抗拒,然而显然并没有什么用。银铃轻响再次回荡在耳畔,那铃铛正是方才橙茉璟命女仆系上去的。女孩睁大杏眸望他,少年澄静的暗红色眸子里映透出淡淡的幽蓝,正是自己的影子。他敛了笑意,安静而淡漠,她方才发觉他眼底的那一片荒漠,了无尽头,一片荒凉。   “小家伙,我记得你的名字。”他缓缓睁开微闭的眼睛,声音略显空灵,“玖兰,”   “茉理……”   “你如今主动离了玖兰家族,是要向谁寻求庇护?”   莫名而来的风拨开她的发,亲吻她的眼睑。茉理忽而沉下脸又抬起,唇角微微上扬。她伸出手,覆住橙茉璟按在她肩上的手,笑意愈加的浓了。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少年君王敛了眸子,唇边漾开淡淡的笑意。“好。”   “从今日起,我赋予你庇护与力量。此间天地,唯有最冰冷的火焰可以斩断,这一切的牵绊。而你,”他修长的手指点在她的胸膛上,“用你的心,你的一切来换取我所给予的力量。如有违背,灰飞烟灭。”   茉理少有的认真起来,她扬起头,乖顺地阖眸,任少年冰凉的指尖拨开她耳边的发,落下轻浅的一吻。这个誓约,就此成立。如有违背,灰飞烟灭。   这是等价交换,以及未来所有的牵绊。都在这黑夜的初始,永远地敲定。   是何人在黑暗中吟唱?   是何人点亮乌云下的灯塔?   是谁掌那冥灯踏足彼岸的尽头?   不过短短十年,一切都将颠覆。最初的承诺,最终的使命,可有人会后悔,今时今日所行的一切?   结果重新引入迷雾,再也看不透,道不清……这是未来,还是新的地狱?   章拾·星野月漓   朦胧中,雾气弥漫,那团浅淡的蓝色便成了黑暗中唯一的舵,掌持着命运的方向。幽蓝的蔷薇项链化作冰冷的火蛇,朝她缓缓吐着信子。它蓦地口吐人言,向着少女低头跪拜。   “这是来自地狱的火焰,它将直击侵入你的心脏。若要获得力量,让别人臣服于你的火焰,首先要做的,就是不让你自己被这火焰所毁灭。”   记忆里黑发红瞳的少年神色中带着深邃的淡漠,然后蓝色的火焰便灼烧了一切,包括她忽而黯淡不清的视线。   她抬起头,低低地吟唱着自己听不懂的语言。那是同地狱的交汇,是神所创造的语言。她不断地吟唱着,   黑暗将我浸没,   冰冷的火焰困顿我的心,   你将洗净这尘世,   灼烧一切罪孽。   帕兰蒂斯,醒来,   地狱的使者,   你可曾听到,   黑翼少女的哀唱?   她站在你的身前,   渴求你的力量,   她欲斩断命运的锁链,   以血冠书写君王的孤傲。   ……   幽蓝的火蛇化作少女模样,幽蓝的竖瞳中灼烧的蓝焰,正是地狱的号角。她伸出苍白透明的双手,捧着那银链戴在她的脖颈上。她拥抱着她,冰冷的火焰灼烧她的灵魂。钻心的剧痛穿透她的身体,如同最锋利的针同时刺入骨血。她颤抖的双手回抱少女逐渐透明的身体,继续着她逐渐沙哑的吟唱。她说,   你是我力量的源泉,   我甘愿放开心门迎接你的锁链。   ……   火焰逐渐吞没了她也吞没了黑暗,她看到华白的亮光,自世界的东方徐徐升起。   少女意识回笼,缓缓睁开眼睛。满目灿烂的阳光,笼罩了整个天空。那片蔚蓝,又在眼前。她坐起身,黑色校服映着低垂的淡金色长发,隐约可见柔和的金色眸子一如阳光澄澈。   “月漓学姐,你又逃课。”远处小跑过来的褐发少女鼓着包子脸,一脸稚气的样子。星野月漓闻言回头,一拢发丝,露出璀璨的金瞳,然而那金瞳之中并无任何表情。   对于总是莫名其妙课上到一半就玩失踪的星野月漓,黑主优姬微微摇头。即便这样子,这个女生总是能够和零一样,以优异的成绩搪塞老师。这所名为黑主学院的学校正是以理事长的姓氏命名的。那个总是带笑的奇怪男人有养子养女各一,冰山锥生零以及继承黑主理事长各种特质的呆萌少女黑主优姬。   星野月漓抬手,挡住过于耀眼的阳光,修长的身影消失在草地上。   “喂喂,月漓学姐!”黑主优姬跑过来的时候,人已经离开不知所踪了。她长嘘了一口气,抬头望着远处的林子,金发少女已经不在她的视线里了。   星野月漓,一如她的名字,是在星空月光下出生的女孩,她温顺淡漠,就像沙漠之中一汪永远够不到的清水。等到到达之后,才发现一切都只是海市蜃楼罢了。   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未来,她就像凭空出现的棋子落在摆好的棋盘上。玖兰枢望着窗外,修长白皙的手指点了点那枚黑色的棋子,黑色的眸子里尽是深邃。   “又多了一枚皇后啊……”他淡淡出声,将旁边黑色的骑士移到黑皇后的身边。白日过于静谧,并不是吸血鬼出没的季节,然而在白日中依然睁开血色瞳眸的他,究竟在窥探着谁?   星野月漓站在梨花树下,满目的洁白围绕着她,仿佛白翼的蝴蝶久久不离。她望着远处夜间部的那个窗口,眸底泛起一道华光。“夜中的旅行者,就看我们,谁先沉不住气吧……”   等到日间部的学生下课的时候,太阳已近西沉。星野月漓整理了一下书包,忽然有一张卡片从书夹缝里掉出来。她伸手捡起来,卡片上粉红色的封面还绑着蝴蝶结,八成又是情书。她微微扶额,将那卡片扔进垃圾桶里,转身快步走出教室。   死寂的教室里隐约传来纸张的沙沙声,一只略显苍白的手攀上桌面,将那被扔掉的卡片拾起来,他歪着头,裂开的嘴角发出一阵毛骨悚然的低笑。   等到星野月漓背着书包途经夜间部大门的时候,那里已经一片骚乱了。她微微皱眉,向后退了几步,才躲过了拥挤的人群。她通常走的比较晚,不能说是为了恰好赶上每天必备的闹剧,只不过她性子清冷,极少有人愿意同她同路罢了。忽然她被猛地推了一把,跌坐在水池里。抬头望去,疯狂女生们不知什么时候齐刷刷地让出一条队伍来,身上一团软软蠕蠕的金毛无意识地蹭了蹭,然后搁在她腰上的那只手微微动了动,便一阵僵硬。星野月漓的脸色更加黑了。   “啊啊,真是对不起。”蓝堂英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恶行,站起来拍了拍衣服,转身就走。她半个身子浸在喷泉池里,衣服湿了大半。她默默地站起来,将裙角的水拧干,略显苍白的指尖微微蜷起,又出乎意料地放下了。   “你没事吧?”入目是褐发少年温和的目光,并没有任何的实际行动,然而只是这样简单的语言安慰对于任何一个日间部的女生来说无不是莫大的安慰。不过,星野月漓显然是个意外。她微微偏过头,躲开少年研究的目光。   “呐,能被玖兰学长注意到真是莫大的荣幸。”她垂眸低笑,只露出格外乖巧的温顺来。她并非没有看见玖兰枢眼底一闪而逝的厌恶和漠然,那样的一双深邃的黑色眸子与金色相接,不过是一场深渊与深渊的对峙。言毕,她俯身谢礼,转身便离开了,水滴顺着她离开的小路缓缓渗入土壤。玖兰枢沉眸,第一轮的试探在无声中已经结束了。   拾壹·邀请函   回到寝室之后,月漓一反常态地没有马上睡觉。原本这个时候,她都是极度困倦的。懒散地被扔在一边的书包半开着拉链,书本从包里自然而然地滑出来。一纸书页里,粉红色卡片略微露出一个边角。   月漓轻咦了一声,翻开书,把那张卡片取出来,神色蓦地凝重起来。这张卡片她早就已经扔掉了,怎么还会出现在这个地方?翻开粉红封面,内里与表面情书封面完全不同。黑色的底面,妖冶的血红蔷薇覆盖了大半面积,中间部分留出很小的空隙,几个哥特体的烫金小字印得深邃。   巴黎西点,周日,2:00   To:星野小姐   指尖摩挲着卡片背面的蔷薇纹样,她脑中飞快地镇定下来。她靠在椅背上,微微阖上双眼。随着她的动作,一抹奇异的银色自她的脖子上泛起淡淡的蓝芒,精致的蓝色蔷薇浮现出淡淡的冷光,幽芒深邃,仿佛来自地狱的幽灵,镌刻下跳动的灵魂火焰。   寝室的门被缓缓地推开,樱井千弥松了一口气,踱到书桌边把书包摆在月漓旁边的位置。窗外逐渐暗下来,豆大的雨点打在玻璃上,炸开一朵无色的花。樱井千弥拉上窗帘,雨点中隐约望见一个模糊的黑影,一眨眼,又消失了。少女摇了摇头,直至窗帘完全阻隔了窗外的一切。   “千弥,怎么了?”察觉到她转瞬即逝的疑惑,月漓侧目问道。   樱井千弥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没事,刚才我眼花了而已。”   月漓见她已无心谈论,便也没有再问下去。空气里蓦地传来一阵淡淡的腥味,她有些不安地握住茶杯,掌心温凉的温度渗入脉络,若有若无地悄然安抚。她站起身,从柜子旁取下伞,打开寝室的门。   “我出去一下,千弥不用等我。”   樱井千弥似是习惯了月漓上演的出乎意料,并不过问什么。她坐在桌边,手里捧着红本的厚皮书,轻嗯了一声。月漓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合上门。后来,星野月漓吐露心声时方才说道,她从未如此后悔自己的草率。   长廊里一片昏沉,她借着壁灯的亮光向前走。滴答的水声自黑暗的深处传来,转角的地方并没有光线反射,她快步走过去,才发现转弯之后的走廊里的壁灯已经尽数熄灭了。虽说已经到了晚上休息时间,并不会有学生外出,这一点风纪委员也是很好的执行的,但是黑主理事长总不会刻意为了一点电费就熄灭整条走廊的壁灯吧。一来壁灯并不费电,二来熄灭一排灯相当于整条走廊的寄宿生都看不见,另一边却是全数亮着的。这种情况,绝对反常。   月漓想起来身上并没有带手电,正打算折回去取。然而就在她转身的一刹那,来路上的壁灯也完全熄灭了。整个寝室陷入极度的黑暗。月漓记得壁灯熄灭的一瞬,她隐约看见一团黑影掠过视线,很快便消失了,仿佛一阵幻影。   她微微皱眉,黑暗里略微黯淡的金色忽而扭曲,浸入一片幽蓝的海。她的眸子里映出若隐若现的幽蓝火光,顿时整个走廊都清晰地呈现在她眼前。   “你果然不是普通人。”低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月漓回眸,少年本来黑色的瞳孔覆盖上薄薄的血色。他不紧不慢地接近,每走一步,身上的压迫便重一分。“只有人类气息的你究竟拿什么作为掩盖,在黑主学院蛰伏了这么久?”他抬起她的下巴,逐渐冰冷的声音带上命令的口吻。   “我想您大概弄错了,玖兰学长。”月漓的指尖覆上玖兰枢的手,把它拉下来。她仍然抬着头,毕竟玖兰枢比她高出很多,两个人的距离又如此接近,她低下头仅仅能看到对方的胸膛以及白色的校服扣子。她的嘴角带着一丝笑意。“突然出现在日间部的您才是违反了规定的吧?况且这么对待女孩子可不是绅士的作风。”   只是玖兰枢这么对她,那刚才的黑影是不是他在作怪?月漓垂了眼睑,眼底闪烁的幽蓝逐渐熄灭。玖兰枢似乎并未因为她的放松而收敛,显然他仍然在防备着什么。   狭长的走廊里有些阴冷,隐约只能看见玖兰枢眼里星零的红色。原始的不安冲击着人心,在这样连同呼吸声也听得一清二楚的长廊,似乎安静得有些诡异了。那种E级的味道,绝对不会弄错,那这是否意味着第三只……   “在那里。”静立了许久的玖兰枢忽然动起来,以吸血鬼的嗅觉必然胜过寻常人类,他这么说出来九成是故意的。然而月漓并不认为待在原地是什么万全之策,而且她也急于看一看这个玖兰枢到底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玖兰枢的速度显然不是月漓可以比拟的,当月漓停下脚步的时候,她的身子一时有些僵硬。   这是一扇寝室门,对于她而言应该说异常熟悉。因为,这是她自己寝室的门……   拾贰·消失   走到这里,已经很明显的嗅到空气中飘来的淡淡血腥味。那些不寻常,都凑到了一起。月漓侧目悄悄看了一眼玖兰枢,对方墨色的琉璃眸子被淡漠覆盖,隐约被额前碎发掩没。见玖兰枢并没有下一步动作,她先他一步握住了门把,缓缓旋开了门。   室内一片昏暗,灯光全数熄灭,夜风阴冷,拂开两边的窗帘。月色银辉为地面铺上薄薄的纱,雨早已停歇,而晶莹的雨水蔓开银色的蛛丝,牵绊着静夜。   “别开灯。”前面沉默已久的少年忽然淡淡道,月漓正要按上开关的手停在原地,自觉地退到一边。她借着淡淡的月光环顾整个寝室,床上也并没有人。这么说樱井千弥,可以说是消失了。至于为什么消失……她蹲下身,伸手沾了些许地上的液体。温热的,有些粘稠的,应该是刚刚流出的血。   血迹一直蔓延至窗台,而后便消失无迹了。显然根据窗口的痕迹樱井千弥是从窗口出去,或者更直接的说是被人从窗口带走的,期间还与“绑架者”搏斗而受伤。而这个所谓的“绑架者”,应该就是那个黑影。   “Level E的味道……”他忽然低声道,目光移至窗外,薄唇轻抿。“消失了……”他眸带探究的意味,侧眸看了一眼月漓,推门出去。   月漓仍满是思绪的想法,被他最后低声的话语打破。她抬眸望去,黑暗里,玖兰枢的身影忽的变得高大起来,仿佛与千年之前的身影重合。他扶着门框,就着背对她的姿势。   “不要试图以人类的身份肖想你得不到的东西。”话音落下,他即消失在黑夜的垂幕之中。月漓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她记得这个熟悉的背影,却忘记了那人是谁。   走廊里,两道人影擦肩而过,金发的男人低垂着头,半张脸隐没在黑暗里。玖兰枢仿佛没看到他,只一味地向前走去。   “枢君,是她吗?”男人忽然停下脚步,一手看似随意地插在口袋里,空出的那只手扶了下眼镜。一道精光划过镜片,隐约可见男子微微扬起的嘴角。   玖兰枢没有马上回答,他垂下的手□□纯白的学生装口袋里,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应该是个人类。”   “那么,”男子微微抬起头,黑暗中同样璀璨的橙金色眸子弯弯,露出人畜无害的浅笑来,“把她交给我,其他的事情有劳你了。”   “嗯。”玖兰枢低低地应了一声,继续向前走去。   “能让枢君也无法确定的人,看起来似乎挺有趣的啊……”男人自言自语地低声喃喃,那双狭长的金色眸子慵懒不羁,然而冰霜之下的凛冽却姣好地隐藏起来。   月漓站在窗边,隐约有风仿佛女子细腻的指腹轻柔触碰,发尾的浅金色显得尤为柔和起来。略微压抑的气息衬得沉思的少女仿佛出尘的青莲揉在月色里,又不失为干净的阳光,璀璨而充益着温和的气息。窗前的血色已几近凝固,有些发黑,温度也已经冷下来。只有凑到鼻尖处,才能完全闻到血腥味。这种气息,恐怕和玖兰枢说的消失的气味有关系。她按揉着久站保持同一姿势酸麻的腿,扶着窗子向下望去,夜幕下的校园太过沉静,就算现在追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收获。她眸子一沉,抓住窗子的指节处泛着白色。   不对劲,玖兰枢出现之前那个黑影刚刚从她身边逃窜,在自己和玖兰枢周旋的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内,抓走樱井千弥遭到反抗,是怎么把气味隐去的?玖兰枢,作为纯血种,怎么可能感知不到同族的气息呢?或者说,这中间是哪一环出了问题?   “啊!同学,快从那里下来!你要珍惜生命,不能就这么轻生了啊。况且跳楼是很疼的,你妈妈也会很伤心的。”突兀的声音就这么出现在她身后,然而月漓的视线里出现一个飞奔扑来的大叔,她身子下意识地一侧,那团不明物体便很夸张地撞在墙上。   月漓微微扶额,她什么时候说过要跳楼轻生了?   然而大叔很快爬起来,淡定地拍拍衣服上的灰尘,调整好自己的形象。月漓默默后退了两步,生怕再遭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的偷袭。   “星野月漓同学,相信你之前见过我。我是黑主学院的理事长,为了防止你再遭到不测,请你先和我的女儿黑主优姬合一个卧室吧。”黑主理事长义正辞严地扶了扶眼镜。   “好吧。”月漓勉为其难地撇了撇嘴角,只得应下来。她简略收拾了一下东西,便跟着黑主理事长离开。黑主理事长走在前面,隐藏在月漓看不见的地方是一双微眯的眸子。这样把想的事情都写在脸上的女孩子,还真是意外地单纯。他悄然叹了一口气。   “小月漓。”   “嗯?理事长还有事吗?”月漓抬起头,因为他突然的叫唤有些惊讶。   “那个,”他伸手揉揉女孩的头发,目光逐渐柔和下来,“你和我的女儿长得很像呢。”   月漓眸带疑惑地望着他,她又有些摸不着对方的想法了。这算是打亲情牌吗?黑主理事长蓦地收回手,低低地叹了一句什么,她偏头望去,只有一片黑暗。   这些人,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她缓缓抬起手,凝视片刻,那苍白得病态的手背上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看起来,确实不像正常人。她伸出手指,拨弄了下手腕上系着的红绳。银铃的轻响逐渐在耳边清晰起来。好像那人捧着她的脸,埋在她脖子里吸食血液时,被扼住的手腕不断挣扎时发出的轻响。那个人换换抬起头,墨色的发丝下,一双淡漠的眸子久久凝视着她,久到仿佛沉醉的血色凝固,奠定在她的灵魂深处。   他,是谁?   回神之时,已经到了目的地。黑主理事长推开门,光晕下,褐发的少女一笑露出浅浅的酒窝。月漓的瞳孔缓缓睁大,好像看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样。   拾叁·赴约   “怎么了?”显然黑主理事长对于月漓突如其来的惊讶颇有些意外。月漓站定,微微扬起的眸子忽而乖顺地低垂下来。屋子里的黑主优姬并没有发觉父亲和学姐之间的诡异气氛,她轻轻地握住月漓的手腕,笑得自然。   “月漓学姐,欢迎哟。”   月漓任她拉着进了屋,她被安置在沙发上,双手交叠,只静静地坐着。黑主优姬将盛了热水的玻璃杯递给她,便在她身边坐下。月漓侧过头看她,少女在灯光下微敛耳后的短发安静地低垂,散开的七彩光晕再度汇聚,又变成了白色。她低低地发出一声无人闻见的轻叹,她并不是第一次见黑主优姬了,但是那种熟悉的感觉仿佛遗失了一半,只能看清那是个长发的幼女。同面前之人又有所不同。   “优姬,你以前是不是留过长发?”她的嘴唇碰了碰杯子,淡金色的眸子似乎蒙上了雾,颇有些不清晰了。   “嗯,的确有过。不过那时候学姐还没有转到黑主学院呢。”优姬下意识伸手碰了碰耳边的发丝,面上起了淡淡的红晕。她的神情蓦地柔和,却又饱含着淡淡的歉意,不知是对何人的。   “我记得,”月漓缓缓抬眸,眸中隐匿着少有的凝重。她的指尖落在优姬的头顶,顺着发丝下滑,经过肩膀,直到腰部。“我好像记得你的头发,是长到这里的。”   “也许学姐是见过小时候的我吧。我被理事长爸爸领养之前,曾经失去过五岁以前的所有记忆。”优姬道。   月漓缓缓摇了摇头。“不,我似乎……失去了将近十年的记忆……”   她的眼神茫然,不似作假。优姬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别再想下去了,她将一边的熊玩偶塞在她怀里,在肩膀上别上标志。   “学姐,别想了,现在的生活不也很好吗?我得去执勤啦,你好好休息。”   月漓微微颔首,目送着少女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她伸手拂去眼前的发丝,眸子微眯,映出窗外明亮的圆月。她伸手从口袋里夹出那张粉色的邀请函,细致地抚平上面的褶皱。   看来,想要知道一切,就非去不可。   将近午时2点,月漓推开咖啡店的门,手里提着一包提前买好的奶茶。她并未穿常穿的校服,而是换了一身并不起眼的黑色风衣。然而于此衬托下,效果并不理想,那迥异的金发金瞳似乎更显耀眼,丝毫没有起到降低存在感的作用。   叮——有服务员前来为她推开了门,这是一间并不过于奢华装饰的甜品店,仍然保持着法国的浪漫风格,纯白的大理石雕工精美,围着金色栏杆挂了一圈艳丽的红色蔷薇。此时正是店里清净时刻,并没有什么人。因此她前脚刚踏进巴黎西点便远远地望见白衣的男生安静地坐在角落里,阳光星星点点地揉在那柔和的暗红色眸子里,显得纯净而乖巧,仿佛干净至极的璞玉。   她尚未走过去,那少年便慵懒地抬了抬手,似是唤她过去同坐的意思。然而在他身上即便是这样一个动作也并不显得突兀,相反地更显出贵族举手投足之间的优雅高贵。若不是昨日事发突然,她简直不能想象,这个优雅贵族,便是那校园失踪事件的幕后嫌疑人。   她略显拘束地坐下之后,对面的少年动作娴熟地推过来一杯橙汁,唇边略显一丝淡淡的笑意。   “初次见面,我叫橙茉璟。”他的声音颇为好听,夹杂着少年人的稚嫩和空灵,又有些成年人的成熟。最关键的是,他薄唇起落之间,月漓隐约看见了隐藏在嘴唇之下的尖厉獠牙。   吸血鬼……   月漓扯了扯嘴角,回以一笑。她以两指恰到好处地捏住高脚杯的细颈,轻抿一口橙汁。对面的少年神色有些昏暗,迷蒙之中仿佛染上了薄雾,显得晦涩不清。   “橙茉先生。”她敛眸低垂,放下杯子,淡淡道。   “你在怕我。”对面的少年微微挑眉,指尖不断在玻璃杯上轻轻划过。那杯中晶莹,不知是西瓜汁还是血液的液体微微摇晃,仿佛被风吹偏的烛焰,不断摇曳。   “你以前……并不怕我……”他忽然轻声道。   月漓身子一僵,勿自垂眸,躲过那人试探的目光。橙黄色的果汁里映出自己的面庞,略显苍白的的薄唇轻抿,形成怪异的弧度。   “橙茉先生,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呢?”她逐渐调整呼吸,缓缓出声。不知为何,在这个男子面前她极少的显现出焦躁不淡定的一面,似乎极其难以隐藏。最重要的是,他们以前似乎还是认识的。   橙茉璟好看的凤眸弯成温和的月形,冰凉的手指覆上她的手,他站起来身子微微前倾,拨开她耳边的发,薄唇蠕动几下,便退回椅子上。   “下次见面的时候,希望我能看到我想要的东西。”他十指交错,似笑非笑地倚靠着椅背。   月漓沉吟片刻,轻道一声好,起身离去。橙茉璟望着她快步离开的背影,唇边的弧度慢慢敛起,红眸中一片清冷。   他们的第一次交错,以极度可笑的方式收场。只是,这场交易,不过是重逢的开始。这是计划中的一个小意外罢了,他站起来,放下袖子,将面前的绯色液体一饮而尽,消失在黑色轿车里。   拾肆·第三个   回到学校之后,月漓换下衣服,进了浴室。哗啦啦的水声使她发热的大脑逐渐冷却下来。溅落在地面上的水珠支离破碎,染上薄雾的水眸微阖,任温热的水珠自手臂向下滑落。水声骤停,她披上浴袍,走到镜子前。少女高挑的身姿,垂下的淡金软发,以及淡金的眸子,这一刻说不出的陌生,她忽而萌生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爆炸般的在脑海里积攒,膨胀,炸裂,升腾……   镜中人,也许根本不是她!   这种触感太过陌生,一旦触及便一发不可收拾。她出神地呆立在镜子前,直至门外传来优姬的询问声。   “月漓学姐,你洗好了吗?”   “……嗯。”   她打开浴室的门,水雾弥漫而出,盘旋,升腾,在半空中凝成抓不住的云彩。她略带歉意地与她一个微笑,二人就此擦肩而过。优姬欲言又止的神色,她全部收入眼中。抿了抿唇,眼睑之上的黑蝶轻覆,掩没了神情。   外面,恐怕正有人等着她吧。   方才换上干净的衣服,便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门外嘴咧成一定弧度的黑主理事长在月漓的冰冷目光扫射中干笑一阵,险些噎到。少女扬起手,几欲将门关上,但碍于黑主理事长的面子并未动手。   “理事长深夜来访,有何指教?”   “啊咧?哈哈……”黑主理事长正欲解释,却见月漓不留痕迹地后退半步,而后眼前便一片漆黑。迎接他的是冰冷的木门。“诶诶,请等一等!”他尽力用手抵住门,门后的力气不似常人,他微微蹙眉,眼底划过一丝精光。五指微微张开,用力之下蜷曲,将门砰地推开。月漓神色不清,隐约有乍起的青蓝火光转瞬即逝,并未让人发觉。   “小零零投诉风纪委员人数太少,工作不方便。作为学院的一员,小月漓一定是愿意帮忙的对吗?”他做出一派可怜兮兮的样子,如果不是深知理事长的卖萌影帝属性,月漓说不定会真的相信他说的话。然而一切都是如果,她饮下凉茶,转身正欲走进卧室,压根无视了理事长的存在。   黑主理事长忽然推了推眼镜。“况且,这学院的一切小月漓不是知道得比任何人都清楚么?”   月漓停下脚步,背对着他。她的手紧攥着冰凉的金属扶手,又缓缓松开。低垂的眸子可见修长的睫毛,暖橙色的灯光蜻蜓点水地掠过眼睑,隐约可见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这般精致的容颜在人类之中可不多见,惟有夜间部那群黑夜的眷顾者可以享有。   “嗯。”她低低地应了一声,算作同意。伸手接下风纪委员的袖章,她测某眸望去,光晕下的男人双手随意地插在口袋里,与记忆中的一人逐渐重合,既熟悉又陌生。她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那人一眼,便匆匆躲进卧室里。   今晚怕是没得睡了。优姬听闻她被任命风纪的消息,眼底满是隐藏不住的兴奋。月漓被迫换上校服,用发带将头发系成干练的马尾。   “夜巡有些辛苦,学姐尽量适应吧。”优姬带着腼腆的笑意,“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不过作为学院纪律的维护者,夜间部的事情还请保密。”言毕,她打开窗户,纵身一跃,便消失在月漓视线里。等到月漓追到窗台边,优姬已踏着就近的树干稳稳地落在地上。她向窗户挥了挥手,人影便消失在树木阴影里。   月漓转身打开房门走出去,她对跳窗这种高危事件并没有什么兴趣,然而也只有优姬这种体育优等生才能办到吧。   眼前的少年发丝映着澄净的月光,淡紫色的眸子仿佛揉进细碎的银子,透着梦幻的光彩,唯独深如寒冰般的神色以及处处散发的生人勿近的气息叫他显得孤傲,孤傲得像独自站在巅峰之上的狼。   “你怎么在这里?”月漓半倚着门廊的墙壁,淡淡道。   “理事长让我和你搭档。”少年一贯沉默,忍着不耐烦的情绪回答她的问题。月漓看他眉头皱起,想来是没有继续闲聊的心情。她也不是自讨没趣的人,便不再开口,绕过他站的地方,轻声道。“走吧。”   约莫过去一个小时,月上树梢。月漓抬眸凝望,清浅的银辉如微小的波澜落在她的瞳眸之中。锥生零侧目看她,便见似有细微的蓝色火光自少女的眼眸中溢出,仿佛盛满水的容器,多得急需溢出来似的。她静静地如着魔一般站立,双眸愈渐空洞,蓝色如墨,几斤沾染了金色的大片面积。锥生零下意识伸手遮住她的眼睛,指尖莫名传来刺骨的寒意。   “不要看……”   怀中的少女微微挣了挣,沉默不语。她全身每一个细胞都散发出冰冷,连同眼睑也失去了温度。   这是……怎么了……   黑暗中,隐约可见一双妖冶的血色眸子缓缓睁开,贮藏着冰冷的杀意。她的唇瓣沾染着殷红血色,如同罂粟悄然绽放。   拾伍·拖延   这是,在哪里?   缱绻粘稠的黑暗抽丝拨茧地缠绕她的四肢,躯干,以及灵魂。隐约可见,浓雾逐渐散却,纤细的身影自巨大的棺木之中坐起。那人缓缓侧首,月漓似乎看清了,那双半明半昧的眸子瞬间染上血色的妖冶,冰冷的眸光穿过浓重的雾气,穿透她的灵魂。她重重地打了个寒颤,那少女的面容却又愈渐朦胧,终消逝在深邃的雾气里。   睁开眼,入目仍是清冷的月色。月漓试着长了张口,唇上一片干涩。身后桎梏的双手逐渐卸下力气,隐约闻见耳畔轻微的喘息声。她被伸手推开些许,对方虽是收力,却也叫她踉跄了两步。眸底被较好地掩饰的血芒仍然没有躲过她的眼睛,腕子上隐约有强行抑制而勒出的红痕。黑暗里,隐约传来低沉的叹息声。她蓦然回首之时,银发的少年已恢复了满身的清冷,淡淡望了她一眼,便留给她一个冷冷的背影。   “走吧。”不知为何,与上次不同,少年平淡的语调里似乎带着一丝不耐与惶惑。   她缓缓后退了两步,朝着反方向跑去。身后并没有人追来,想来这次他是叫她离开。月漓眯起双眸,转身踏进阴冷的树荫里。漆黑的夜幕低垂了眉眼,破空而上的乌鸦自喉间发出低哑的嘶鸣,掠过天幕之下,撩起月色空明,如庞然黑影遮蔽了光。   “不行!”少女清脆的声音穿过密叶飘荡在黑暗里。月漓站在树后,望见名为蓝堂英的金发少年抓住了优姬的手,少女面上苍白惶恐以及强忍镇定的神色……她几乎就要冲出去阻止,灵魂深处又瞬间冷却,仿佛被泼了最冰的海水,咸的说不出话来。   刚才……这是……怎么了……   水蛇般冰凉的手贴上她的脖颈,尖利的指甲划过血脉,她不禁阖眸,身子本能轻轻打了个颤。有轻轻的呼吸靠近她,伸长的獠牙贴着颈动脉缓缓移动。她全身血液仿佛凝固,完全无法动弹,只能任那人肆意的摆弄。   “你在害怕吗?”熟悉的男声自耳边传来,他收起獠牙,略显苍白的薄唇勾起淡淡的笑意,精致的白袍袖口绣着金线,露出半只骨节鲜明的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真是一出好戏!   “没关系。”他的手臂穿过她的双臂环住月漓的细腰,带着她引导似的后退,“这里不适合谈话,我们得换个地方。”少年模样的人声音温柔得仿佛要滴出水,暗红色的眸子掩没于修长浓密的睫毛之下,眼底似乎看不出任何表情,仿佛一摊死水,绞不起片刻波澜。   “站住!”   橙茉璟不紧不慢地转身,黑洞洞的枪管正对着他的胸口,放在月漓腰间的手瞬间用力。她整个人被他按在怀里,而后那个劫持她的人便笑吟吟地抬眸,对上锥生零满是杀气的脸。   “真是麻烦的家伙……”锥生零的目光落在月漓身上,似是有些责怪的意味。她垂下眼睑,刻意错开他的目光。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她大概是预料到了他将要说的话,默不作声地用手肘碰了碰身后的橙茉璟,然而后者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柔软的淡金色长发贴在橙茉璟的胸口,少女看似乖顺地伏在他怀里,似是一只顺了毛的小猫。树叶上的水滴骤然落地,晶莹破碎,反射而出的细微的光掠过眼角的视线,坠入黑暗。锥生零忽然抬起头,眉目皱作一团,能予他如此巨大的反应,恐怕是优姬出了事吧。他低低地骂了句什么,放下枪大步冲过来,与二人擦肩而过。   枪声起,月漓抬眸,正对上橙茉璟柔和的暗红色眸子,那里面,除了自己,什么也没有。   他自华白的长袖中伸手,轻抚她的发旋。“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要阻止,就可以避免发生的。”   他居然知道……   月漓睁大眸子,略带深意地注视着他。眼前人知道太多,也掌控了太多,如此神秘莫测之感唯有一人可比拟,便是玖兰枢。这样的人,却是可怕的。月漓轻轻推开他,后退两步。血族,于人类而言,是美丽而又危险的生物。她微微低垂的眸子映出一片阴影,淡金色的瞳孔之中掩埋了太多的无奈。   “刚才的事情是你做的吧拖延锥生和我到现场,让黑主优姬被血族袭击。”   橙茉璟唇角微微舒展,银白色的月光下华丽的白袍更显纯净,竟隐隐透出几分圣洁的味道。极少有血族能很完美地驾驭白色,他们是黑暗的使者,常年沉浸在黑暗之中,已失去了灵魂的纯净,即使是孤傲的纯血王族,也是如此。但眼前的人初见几次,皆以白色为主,与诸多血族不同,却也毫无违和感。   “你只需记得自己分内之事便可,我要的东西可得尽快,不然我不能保证你室友的安全。”   他似是失去了逗弄的兴趣,不再管月漓,转身便要离去。回眸一眼,映入眼眸的,是万般沉静的幽深。橙茉璟阖上眼,于她所看不见之处发出轻声的叹息。   拾陆·蹊跷   【她踏入小店的那一刻,女主人睁开魅惑的碧色眸子,她却自深处预见了火焰。】   就在接近所谓圣巧克力日的几周,学院蓦地陷入浪漫的粉红色,大多学生们唯一可以向学院内异性同学表达爱意的日子。释放的拘束灵魂会在这一日完全盛开,投入到人流之中。而巧克力正是这些孩子表白的必备物品。   月漓斜靠在墙上,懒散地抽开衣领上蝴蝶结的丝带再重新系上。大约是成为风纪之后有更多的交流吧,就被优姬拉来厨房帮忙。准确地说,应该是观战才对。   “能让优姬这么用心做巧克力的男生,一定是夜间部的那位吧?”她一拢发丝,视线落在那堆似乎黑糊无法直视的未成品上。这位似乎即便是把巧克力融化再造也做不出成品吧?   优姬面庞上微微泛起淡淡的粉色,少女心泛滥的女生更加卖力地投入她伟大的事业中去,虽然从第三视角来看不过是更多的黑糊罢了。月漓执起一颗模样怪异的初成品,面色有些诡异。   “如果不介意,我可以陪你去店里买一些的。”月漓忍不住开口,虽说和夜间部的几位关系不熟,但是如果吃到味道怪异的巧克力的话,恐怕优姬就很难表达心意了。以前从未关注过圣巧克力日的月漓,难能可贵地提出了心中的意见。   “啊……”优姬神色黯了黯,玄急便又消失,她放下铲子很努力地点了点头,“这种事情,靠我一个似乎真的无法完成啊。”   虽然能力并不尽人意,但乐观的女生仍是下了最终结论。“就算是为了枢学长的味蕾,也得去买巧克力成品!”少女,你还知道自己的手艺会摧毁别人的味蕾啊。   锥生零站在树下,远远地望见两个黑衣少女结伴向外面走去。他冷冷地打了个哈欠,忽然睁大了双目。褐发以及金发的少女并排而行,看身影隐约可以判断出是黑主优姬和星野月漓。他忽而松懈了身子,低低地叹了一声,阖上双眸,意识再度沉入深眠。   即便是白天,阳光也并不会过于刺眼。约莫走了不久就到了小镇上,月漓定了定神,被优姬拉著的衣角传来细微的布段拉扯声。她不动声色地微微垂眸,将优姬的手拉下来放入自己的手中。   “啊,抱歉……”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优姬的笑意里掩饰着尴尬。月漓仅仅微微颔首,意味不明。   穿越过稀疏的人群,两旁西式的商店林立,偶尔有富人华装贵服路过,渐进渐远的钟声自头顶传来。明亮的光线溜过指尖缝隙,混入干净的金色瞳孔,映入眼帘的古钟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响沙哑的低音。   “诶,那家店!”优姬嘴角显出灿烂的笑意来,伸手指着不远处巧克力色的标牌,“小赖以前带给我过的巧克力,包装纸上就是写的那个名字。”   月漓抬眼打量,这是一家不大的糕点房,和自己去过的西点屋绝无共同之处可言,昏暗的灯光自灯笼里斜射而出,落在地面上。玻璃柜子被精细地分成很多小空间,精致的糖纸包裹着各式的巧克力。门口木制的矮门发出嘎吱的沉吟声,似乎与此空间格格不入。   “进去看看吧。”她眯了眯眸子,道。   大概是好奇心使然,二人踏进了那家并没有多少顾客的小店。柜台后的藤椅嘎吱响了,似是受不了重压即将倒塌的怪异喊叫。阴影下,有人缓缓站起身来,月漓细看,那是个年轻女人。殷红的唇角微微上扬,妖冶的碧色眸子微阖着,亚洲人特有的纯黑色长发凌乱披散,露出半张苍白的脸来。   “如果要买巧克力的话,请随意吧。”话音落下,她又俯身坐下,阖着眼似是睡着了。店里的气息隐约有些冷意,渗透进四肢。两个女孩的脸色都显得有些苍白了。   “嗯……”优姬有些紧张,视线扫过柜子里的巧克力,指着第二排第三个道,“麻烦您了,这款可以给我包十个吗?”   “好。”女人唇角轻勾,倒是答得干脆。她手脚利落地自柜子里取出巧克力放在狭长的包装盒里用粉色丝带系起来,放在桌子上推过来。优姬将钱递给她,正要拿盒子,忽然染着艳红指甲的手轻覆在她手背上。女人媚眼轻垂,含着明昧不清的低笑,另一只手划过唇边,落在优姬耳侧。   “诱人的少女……”   偏头目光落在月漓身上,满是打量的意味。月漓正欲开口,她蓦地收回手,公式化地轻轻笑了笑。月漓满是防备地将优姬拉到身侧,倾身鞠躬。   “打扰了,这就告辞了。”   女人请笑出声:“有趣的孩子……去吧,期待你们下次光临。”   优姬拿着盒子先一步踏出小店,月漓尾随其后,背后隐有冷意,她回眸望去,店家女子的眼底似是闪烁着若有若无的灿烂红芒。她加快脚步,出了店门。   回过神来,眼前是茫茫的人群,早已失了优姬的身影。她心下道不好,大意了。唇上忽而覆上冰凉的手掌,鼻尖传来淡淡的馨香,她眼前逐渐朦胧,似乎被人拉进黑暗里。再然后,便什么也记不得了。   拾柒·钟塔   自黑暗中浮沉,隐约听得故作压低的嗓音,她竭力想要睁眼,然而却只是徒然。四肢软绵无力,似乎浸泡在不知名的酸性液体里,剥夺了大量的生命活力。意识逐渐模糊,她强忍片刻,又昏阙过去。   醒来时入目一片黑暗,脖颈上传来突然的疼痛感,她伸手一抹,竟是有温热的液体流出,周围有些凝结成块的黑色固体,空气中隐约飘散着浓浓的血腥味。指尖触及,是两个细微的小洞,血便是自这里流出来的。她扶着墙,支起身子,铁质的锁链挂在纤细的腕子上,稍有动作便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身上仍是出门时的服装,只是略显凌乱,似乎是被人移动过不少次。伸手按压脖子上的伤口,尚有些徐徐而来的疼痛,伤口并不平整,到像是不止咬了一次。她……竟还活着吗?环顾四周,一片昏暗的房间唯有从不远处的窗户透进少许日光。她睁大双眼,只能看见空气中漂浮的灰尘徐徐上升。   “唔……”小幅度的动作磕到了头,她紧紧抿唇将声音咽下去,耳畔传来嘟嘟的指针移动声,略有脚步声传来,像是女子高跟鞋踏在木质地板上的清响。黑暗中猩红的瞳孔熠熠闪烁,那样的眼睛若非吸血鬼大概没有任何一个种族能胜任了吧。下巴被两根纤长的手指抬起,月漓对上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忽而睁大了眸子。   “没想到是我?”女人勾唇,指甲暧昧地划过她的颈侧,带起一道血痕。她收回手,金色的发丝低垂盖过原本的痕迹,唯有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残留弥漫。女人直起身来,目光淡然地落在窗外某处。   “看来你的血”她蓦地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月漓,“也并不能改变那位大人的决定呢。”窗外隐约传来少女的惊叫,月漓明了似的扬起头,轻笑出声。   “你搞错了吧。我和玖兰学长什么关系也没有,妄图用我来牵制学长试探那个女孩,真是可笑。”   女人闻言怒极反笑,伸手化爪,掐住她的脖子,冷笑道:“那就等我先品尝了你的血,再去收拾那小丫头也不迟。”说罢手上作力将她按倒在地上,拨开颈侧发丝,指肚重重地按压在伤口上。月漓挣扎两下,却动弹不得,女人伏在她耳边,舌头划过她受伤的脖子,血顺着地板蜿蜒而下,迎上女人锋锐的獠牙。   月漓眼前蓦地模糊起来,意识里隐约也有这么一个男人如此制住她,即将将獠牙刺入她的脖子。然后呢……然后……   她瘫倒在地上,意识逐渐远去。   噗嗤——女人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瞳孔逐渐涣散,神色仍凝固在惊讶之中。她缓缓闭上眼,跌落在地上,自脚步开始逐渐化作灰烬飘散。   女人身后,黑发红瞳的少年面无表情,俯身抱起地上昏迷的少女,低垂的指尖隐约落下温热的液体。他目光渐渐柔和下来,指尖附上少女受伤的颈侧,白光乍起,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愈合,直到再也看不见。   “抱歉,让你受伤了。”他低低地出声,轻轻地拨开少女脸上的发丝,见浓密的黑蝶轻覆于眼睑之上,留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我不会再放手了。”   巷子里,黑衣的少年抬起遮掩于碎发的绯色瞳孔,缓缓阖上眼。他双手插在口袋里,无声地背靠砖墙。远处,隐约可闻少女忍痛的轻微叹息,他侧过身子,无声地张了张口,背道而驰。   “刚才,好像有人……”黑主优姬保持着抬手的姿势堪堪回过头去,却被眼前金毛少年怪异的表情弄得哭笑不得。蓝堂英自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哼,挑起绷带,完成最后的收尾工作。   “喂,本大人帮你包扎伤口你居然还能分心?”   优姬挨了个爆栗,揉揉乱毛,心道大约是看错,便也把这事儿忘了。念及月漓未归,目光环顾四周,并未见少女身影,面上露了焦急之色。蓝堂英得了玖兰枢命令,自然不得任她在此多做停留,当即不耐烦道。   “她应该已经回学院了,我们也快些回去吧。”不容她反驳什么,几道身影当即消失在无人的街道里。原先那几人所站立的地方,细碎的落地声湮没于风尘,他站在尘土之上,怀中依偎着昏睡的少女,一派安宁。   她沉溺在梦境里,眼前浮现的景象若走马观花,半点看不真切。隐约可以看见晃动的衣角,绯色的眼眸,穿过悠长茫然的时空,抚平破碎的记忆。画面定格于最后的瞬间,蔷薇色的地毯上,男人手捧冠冕,俯身轻吻冰棺中的少女。教堂、石室、战场……一切都消融在华白色的光里,灼灼燃烧。黑暗尽头,一抹冰凉轻柔若鸿毛滑过眼睑,却比千斤还要沉重。   她缓缓睁开眼,已近黎明,薄纱拢罩着玻璃窗,半明半昧的光影破碎晃动,搅碎了一汪清水。床头柜上时常不被注意的玻璃瓶不知何时盛了清水,插上了一枝鲜艳的红蔷薇。她支撑着身子坐起来,随手拿过桌子上压在瓶子下的纸条,从略显清秀的字迹来看应该可以辨认出是出自理事长之手。这是一张假条,用钢笔以极轻巧的力度书写,末尾附上可疑的小爱心。她不禁失笑,将纸条放在一边,优姬不在宿舍里,整个室内唯独簌簌的风声及钟塔沉重的鸣响。她扶着床栏走下窗,单薄的睡裙将脚裸暴露在空气里,大约是有些凉意,她却仅穿了拖鞋,移步至窗前,唇边压抑良久的冷凝化作不明意味的浅弧。   晨光中,仅一片红蔷薇孤单地躺在地面上。   拾捌·意料之外   拾捌·熟人   “那就到这里,下课。”   年轻的政法老师抱起书快步走出教室。学生中传出一阵细碎的交流声,紧接着便有人提了书包先一步自人群中挤出去,学生们便也接二连三地踱步出去,偶尔侧耳交谈着什么,不乏会心一笑的对视之类。   月漓的位置在后排,彼时人还没走完,她坐在位子上,目光略过斜后方仍趴着睡的锥生零。少年略显平稳的呼吸可见正主并未真正睡着,只是刻意消磨时间罢了。   直到和最后一位同学打完招呼,教室突兀地冷清起来,唯有飒飒的冷风穿过窗子敲打玻璃的声音。   “已经没有人了。”她缓缓站起身,面向锥生零,清脆的嗓音染上薄薄的冷意,融化在冷风里细细地飘散开。“那么,锥生君有什么事尽管可以说了。”   锥生零自深埋的黑暗中扬起脸,略显冷硬的眉眼掠过修长的颈侧露出的纱布,动了动唇角,却似乎在犹豫着什么。优姬出事他早已知却,不想眼前少女受了更重的伤呢。光华流转的眸子黯淡几分,他一抿薄唇,径自走到她面前。金色长发的少女柔顺地抬起脸,轻轻扑打的长睫打下大片的阴影,似是意外于他的靠近,轻微地抖动了两下。冰凉的手指触及方才开始结痂的伤口更像一道酷刑,她偏过头,退后几步躲开他的触碰。   “是被……”轻如鸿毛的呢喃很快被打断,他适时地收回手。月漓似笑非笑地仰头注视着他,仿佛一眼无声的轻蔑笑意穿过眼底贫瘠的沙漠,而后什么也没有。   “如你所想。”她迅速敛了神情,一手扯过书包,“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锥生君。”   年轻的少女与他擦肩而过,发色瞳色皆揉在夕阳的余晖之中,似乎要将之熔化。   锥生零站在原地没有动作,低垂着的眼眸似乎预示着深思。好在这种枯燥难以捉摸的等待并没有延续很长时间。他的身子忽然一颤,身子因失神撞在桌角上。他半伏着身子,微微喘息着,抓住胸口的手指愈缠愈紧,像是将要扣入心脏。他的视线逐渐被血色弥漫,远处大片的云雾在此刻也成了令人讨厌的血色,仿佛一团没有形状的血肉,没有消失,没有变化。他很快瘫倒在地上,身子缓缓蜷缩起来,身子轻微地痉挛着。眼前除了血,好像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他努力地睁大眼睛,却也只是徒然。   走在走廊上的月漓忽然停住脚步,清冷的金色眸子里划过不易发掘的冷光,锋芒毕露。   粘稠的空气里飘洒着不同寻常的味道,她微微合眸,覆盖在双眸之上的,是一双没有温度的手。   夜之寮的铁门被徐徐推开,暮色仿佛巨大的凶兽张嘴将要吞噬天际。喧闹的女声此起彼伏,一如往常令人反感而焦躁。优姬再一次推开越过警戒线的少女之后,目色匆匆划过无人的树林,什么也没有。她悄然蹙眉,脑子里似乎猜疑着什么。忽然人潮里爆发出愈加难以抑制的尖叫。她转过身,凝视走在人群最后的温雅少年,视线却冲进一汪无尽头的暗红里,她微微一愣。记忆之中似乎并没有这个人,少年一身崭新的白色校服,柔软的黑发搭在额前,皎好的薄唇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他的眸光过于深沉,仿佛大海深处的漩涡,叫人沉溺难以自拔。不能,盯着看……她勉强收回视线,轻轻摇了摇头,意识方才逐渐回神。入眼,便是玖兰枢对其警告的目光。   人群并没有关注这些琐碎的细节,女孩儿们的关注点似乎永远与夜间部过人的容貌与气质分不开。茶色长发的少女挤出人流,拦住了少年的去路。她微红着脸,双手默默地攥着衣摆,犹豫了几秒钟忽然抬头,提高了声音。   “学长,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这显然是某个女生春花泛滥的节奏,当然结果谁都能猜得到,但是这样大胆的追求者还是令人膛目结舌,毕竟这位还是第一次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似乎,是转学生的样子吧。   “璟君。”许久不曾言语的少年君王忽然停下脚步,略带磁性的嗓音低沉,听不出任何起伏,“就要上课了。”   少年闻言微微颔首,侧过头面向羞怯的少女。   “如他所言,真是抱歉。我比较赶时间……”这是变相的拒绝,女生后退两步,一脸尴尬地消失在人群里。少年一扬下巴,显出优美的弧度。   “走吧,枢君。”   人影稀疏,日间部逐渐安静下来,夕阳打着斜影洒落大片的橘黄色,一如细碎的金沙。少女走得很慢,几乎每一步都恰到好处地踏在半米之内,泛起星辰光华的金色眸子微垂,目光不知飘飞到何处去了。   “优姬。”她缓缓抬头,略显干裂的嘴唇微微摩挲一阵,褪得仅剩下纸似的苍白。黑主优姬这才注意到她,面色似乎不太正常,总觉稀缺着血色,显得虚弱了些。   “这是……发生了什么吗?”   又是这种眼神……   “不,并没有……”她的神色逐渐沉淀下来,似乎在掩盖着什么。然而,优姬并未从中挖掘到更多情绪。她不甘地轻咬下唇,最终还是决定放弃了。   “那月漓学姐好好休息,今天的夜巡就由我来代班好了。”   月漓并未再拒绝,冷风吹动了她的衣摆,隐约可见袖子之下斑驳的血色,隐藏得尤为慎密。若非细看,大约是不会被发觉的。   她穿过林子,细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夕阳如同散落在地面上的珍珠,闪烁着灼热的光。蔷薇色的花朵缀于路边,很快便抵达了无人之境。这大抵是片荒无人烟的地界,因着被抛弃而消失在人们记忆里。蔷薇和荆棘爬上古老的灰色石壁,开裂的墙头探出鲜艳的红色花朵来。这厢原是夜间部成员的旧校舍,后建了新的宿舍之后,这里便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好在尚且有打扫的人每月光顾一次,墙角确是没有到结满蜘蛛网的程度。她顺着楼梯往上走,昏暗的走道里没有光,只有扑面而来的灰尘。推开门去,人影侧坐在窗边,一身华丽的白色尤为明显。   “橙茉。”她轻声道。   橙茉璟回眸望她,琉璃似的瞳珀浸染着深沉的血红,于残血夕阳中生出红酒般的高贵。修长的手指捻起不知何处得来的红蔷薇,唇边扬起一丝晦明不辨的笑意。双脚落地,他向着月漓缓步踱来,略带柔和的神色隐匿于诸多复杂的绯色中。月漓后退两步,唇启溢出无声的叹息,她终是驻足,任由少年停在她身前。   指尖拂开鬓发,挑开本就松散的绷带,露出苍白的皮肤。咬痕已经经过处理,但还是泛着淡色的红,指肚在上面刻意摩挲几下,立刻引得少女不适地蹙眉。   月漓偏头躲开他的手指,唇边划过一丝冷笑。“你既然亲自动手,何必再要我来自讨没趣?”   橙茉璟闻言,敛了笑意。   “你误会了,那不是我的命令。”   月漓扬起脸,即使面对纯血君,容颜依旧毫无惧色。   “这与我无关。”月漓适时地阻止了话题的延续,她显然并没有兴趣同这位难缠的血族讨论无用的东西。既然已经发生了再去追究便毫无意义了。“我只要千弥。”   橙茉璟毫不意外她的回答,他的视线移向窗外,远处暮色已褪,夜漫上神秘的色彩。熟悉的味道伴着空气流动,他微微皱眉,那是遥远的同族气息,在缓缓迫近。   “看来我们的交谈无法继续了。”   “玖兰枢来了。”陈述句语气的疑问,显然她已经猜到了。夜间部的君王怎么会放任一个危险程度不下于自己的纯血贵族在自己的领地随意游荡。哪怕是带着看好戏的态度,她都保持着良好的警觉性。这种情况下密谈如果被发现对两人都没有好处。   “记住我们的约定,你才能见到完好无损的她。”他打开窗子,忽然伸手一圈,月漓便扑在他怀里。少女眉目明显地染上了窘迫和怒色,还不待她开口质问,眼前景物陡然变换。再睁眼,二人已经平稳地落在地面上。橙茉璟放下她,于她颈项间轻轻一点,那许久不曾注意的蔷薇坠子忽然散发出幽蓝色的光芒,进而月漓身子一轻,蓝芒卷着熟悉的温度将之完全包裹,最终揉在化不开的金色里。纯粹的蓝色眸光逐渐黯淡,消逝在金色里。   “这条项链能隐藏你的气息不被纯血种发掘,现在赶快离开吧。”如果打乱了计划,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你呢 。   月漓没有多问,但神色间显然带着疑惑。她加快速度,消失在相反的方向。彼时,橙茉璟低头凝视着方才伸出的右手,无声地勾了唇。   拾玖·银杯   月漓绕过教舍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很晚,天色完全暗下来,灰蒙蒙的云雾遮蔽了月色清晖,将树影搅得一片混沌。   宿舍里没有人,想来优姬夜巡还没结束,她迅速换上提前准备好的睡衣,将校服挂在衣架上。手指飞快地按上半挂在脖子上的松散绷带,隐隐透出些血迹来,她微啧一声,动作灵活地抓住绳结一抽,绷带便缓缓滑落下来,露出新生的粉红色肌肤。就皮肤表面略显凹陷的部分还是能辨认出依稀的咬痕,但在短短的时间内恢复到这个状态,便是异于常人了。   指腹轻柔摩挲着伤口,月漓眼底逐渐浮现出复杂的神色。   时间过得很快,月漓不知怎么迷迷糊糊趴在床上睡着了。醒来时澄澈的阳光落入视野,一片明亮,优姬昨夜大约是回来得晚了,身上制服也未换下,身子陷在软软的被窝里睡得正沉。月漓悄然起身,俯身为优姬掖好被角,轻叹一声,推门出去了。   难能可贵的晴天呢。   她微眯着眸子,露出漂亮的漂亮的金色瞳孔。黑主学院占据了城镇后不小的面积,因而树林山坡甚至喷泉都是有的,就起本身而言也在颇有名气的私立学院中占据一席之地。   阳光下蓦然掠过一抹亮银,月漓走近几步,才可勉强望见那少年背靠树干脱力的身体。大约也是因着日间部校服的缘故,她很快认出那确是锥生零。   他双手攥着衣襟,唇齿间倾泻出破碎的呢喃。许是察觉到了生人的气息,覆上清浅红芒的冰冷紫眸艰难地睁开,金发少女远远地静立着,逐渐迫近,他挣扎着扶着树干站稳身体,踉跄着走出几步。   “离我远点!”   他回过神,对远处的人影发出警告的咆哮。然而,月漓仿佛闻所未闻,反而加快了速度。女子柔和而清淡的樱花味冷香仿佛就在身侧,他眉目逐渐狰狞,神思随之沉入梦魇里。   修长有力的手指化爪扣住少女纤细的脖颈,将她整个儿按在树干上。凌乱的金色发丝迷蒙了她平静得可怕的眸子,五指逐渐合拢,少女精致的面庞上也染上窒息的痛苦。野兽似的血瞳深埋于她的发丝里,雪白的项子被迫微微上扬,喷洒而出的欲望和噬血充斥了他的头脑,在他脑海里叫嚣。   吃掉……全部都吃掉……血……   正当冰冷的獠牙触及温暖的皮肤,月漓忽然伸手覆上他的眼眸。   “感受到了吗?来自你内心的欲望,你的爱、恨与过去。”   他蓦地停下来,月漓的身子一时失去支撑缓缓滑落瘫坐在草地上。她捂住脖子,轻微的咳嗽声自唇间接连不断地溢出。锥生零垂着脑袋,失神地注视着前方,血红的眸子里一片茫然。   月漓迟疑片刻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里面便是一支崭新的针管,她将针头扎入静脉,缓缓将活塞向后拉,针管很快被鲜红的液体注满。复将针筒扎入锥生零的身体,将血液推送进去,少年眸中血色缓缓褪去,身后冰凉的汗水沁湿了校服。月漓扶住他后坠的身子,将至安放在树下。她俯身,轻垂眼睑,指尖抚平锥生零额前凌乱的碎发,神色晦明变化,一派复杂。   锥生零苏醒时暮色已至,朦胧阴影半遮面,他背靠着树干,身子被平缓地折起放在地上。脑海里最后一幕便是少女逐渐放大的眉眼,而后便什么也不剩下。他烦躁地将手指插入头发拨弄几下,而后缓缓站起身来,许是因为这里较为偏僻,哪怕是一整天,也未必会被人发觉。四肢之间皆如灌了浆糊,酸涩异常。他整理衣襟,清冷的紫色瞳孔干净而清明,哪怕抿着唇都一脸精致的样子。浸入神秘的黯淡色彩,此时化不开、透不入,汇集作浓郁的紫色琉璃。   待他走远,枝丫蓦地一掂,少女拨开隐秘的枝叶,揉在黑暗里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无奈。树干忽地震荡起来,无形之风掠来,她微微睁大的瞳孔里映出惊异的神色来,转瞬便化作恼怒。她的身子如折翼的鸟儿自枝头坠落,落在少年冰凉的怀抱里。   “又见面了,小月漓。”   暗红色的眸子含着戏谑之色,指尖轻挑对方的下巴,果然引来少女嗔怪般的斜睨。   “欸,赶紧放我下来!”月漓满眼不满地捶他的胸口,双腿不断地晃荡。太近了……如此,便可见那双眸子底下的可怕,如无底的深渊……却又是似曾相识的熟悉……   这次橙茉璟并未再戏弄她,月漓顺利地双脚着地,眼前高大的男生俯身注视着她,生出几分道不明的气息。月漓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眸里掠过浅浅的柔和绯色,转瞬即逝。   “会很难过吗?因为这种事……”明明在自己眼里微不足道,却还是想要知却少女的感受。月漓咬住下唇,一派沉默。迅速冷凝的空气如同着魔,将时间定格于尴尬的一刻。下一秒,少女倔强地侧过头,大眼睛里闪烁着倔强的光芒。   “只是交易罢了,别忘记你的承诺。”   “同样的话,送还给你。”橙茉璟嘴角漾起清浅的弧度,树林里已失却大半光阴,修长手指包裹的那抹银色却在暮色里格外清晰。   会难过吗……谁知道呢……   是夜。   “月漓酱吃饭的时候不专心哦!”理事长又开始发挥他无处不在的装萌攻势,月漓揉了揉被筷子打疼的后脑勺,默默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好在,优姬和锥生零只顾埋头吃饭,总算无人再来接那些无聊至极的话题。月漓端起汤碗,淡淡的白雾朦胧了视线,却仍遮不住对方直视的目光。   “我吃饱了。”锥生零忽然站起来,放下碗筷,迈步向自己的房间走去。优姬停下动作,隐匿着担忧的神色浮现于眉宇,理事长长了张口,忽而欲言又止。   月漓刚要站起身来,理事长却抢先一步开口。   “月漓酱初来拜访,可以和优姬先去熟悉一下房间。”纯粹的陈述句,毋庸置疑是有些奇怪的。月漓仅微微颔首,识相地没有多问。优姬抿唇半弯嘴角,显得有些生硬,大抵是锥生零精神缺缺,由得她多想罢了。   穿过门廊,在二楼的一个房间停下,优姬转动把手推开门去,整洁的二人间,带着少女的粉色气息。月漓垂眸,默然停下脚步,她后退几步,眼见优姬正自顾自地推门进去,转身悄然消失在黑暗里。   黑主家的别墅算不上大,很快月漓就找到了锥生零的所在。说是找到,倒不如说是被房里的动静吸引来的。月漓抿唇,轻轻将门推开一条缝,灯没有开,入目是灼灼的血色瞳珀,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少年垂下的脑袋忽而抬起,声音低低的。   “又是这样……”他忍住眼底的悸动,声音断断续续有些吃力。“每次都是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出现呢。”   月漓愣怔,不待她回复,锥生零再度开口。   “不管你是想要帮忙还是做些什么别的,请从这里离开。”这是,带有些冷意的逐客令。   但她并未照做,她踱步至他身前,缓缓蹲下身与之对视片刻,方才从口袋里掏出闪烁的银色器皿。锥生零眼眸微眯,瞳孔里映出光泽柔和的银杯。白色的药片滚入杯中,融化在热水里,化作妖艳的血红。锥生零唇边扬起一丝嘲讽的冷意,伸手就要推开她。   “血液锭剂的话……是没用的。”   月漓躲过他推搡的手,举起银杯,抵住泛白的唇瓣,伏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   “但如果是抑制剂,恐怕效果有所不同吧。难道你要不做任何抵抗地等待被同化吗?”   这番话似乎起了些作用,他竟顺从地喝下那些不知名的液体,入口一丝淡淡的凉意瞬间蔓延,眼眸似乎清明了几分。他正欲开口,巨大的倦意席卷全身,又是如此,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修长的身子缓缓滑落,斜靠在墙头。   月漓双膝跪于地面,单手掩住少年缓缓合上的眼眸,低低地念着什么。良久,她直起身子,银杯滚落在一边的地面上,剩余的灼热的液体撒了满地,徐徐升腾起白色雾气,迷蒙了淡淡的金瞳。   贰拾·白蔷薇之锁   “没想到已经这么严重了。”   理事长捧着茶杯,神情严肃。他坐在黑皮的靠背沙发上,镜片反射出淡淡的精光。   “所以,就请您快些下决定才好。”   月漓单手撑着下巴,微微颔首,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久置的茶杯盛放着深邃的红色液体,她拿起杯子,冰凉的玻璃抵住薄唇。勾唇轻笑,她执杯的手晃荡些许,晶莹的液体缓缓流入口中。   理事长伸手轻扶眼镜,伸手前推。   “将军。”月漓露出胜利地微笑,起身微微鞠躬,“我赢了。”   理事长发出一声长叹,懊恼地抓头发。桌上摆了棋盘,黑皇后已只身倒下,被白旗占据了主场。散落一旁的棋子被收拾到盒子里,月漓整理好棋局,打开柜子,就可以显而易见地看到银饰的链子被扔在角落里,恰到好处地被阴影掩藏。月漓把东西搬出来 ,伸进一只手,掌心触及一抹凉意,她小心地拽着拎出来,眼前忽然落下一片阴影。   “啊,是之前丢失的猎人武器呢。”他眯着眸子,眉眼里透出温润的笑意。从月漓手中接过链条,他蓦地翻转手掌,银链自掌心落下,足足悬了一米长。银芒熠熠,荡漾着细小的蓝色电流。   “既然是小月漓找到的,那就送给小月漓好了。”   月漓愣怔片刻,摇头拒绝。   “这么贵重的东西,还是由您来保存比较妥当。”   “不,当然是有交换的。”狭长金瞳藏着狡黠的笑意,理事长不容拒绝地将链子塞进月漓手中,旋即手脚麻利地拉上橱门。   “最近月漓酱似乎和橙茉同学走得比较近呢。”   话一出口月漓便猜到他要说的事情,她放于膝上的双手默默地搅在一起,一如既往地保持淡然,即便是心中有所警惕。理事长起身关上窗,链子仍然静静地躺在书桌上,映于同样的金色瞳孔。气氛蓦然冷清下来,似乎是刻意安排,黑主优姬和锥生零都没有再出现在书房。凝固的空气充斥着冷意,蔓延到五脏六腑。   “抱歉,我对此实在一无所知。”她十指交叉撑在桌面上,轻启薄唇。   黑主理事长微微颔首,修长的手指捻住银链,口中念念有词,然听似古语,到像是咒语。银链周身银蛇攒动,逐渐化作炫丽的蓝色电光,将昏暗的房间照得一片通透。刺目的华白色光芒大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月漓忍不住以手背遮住双目,身体里似乎有什么受到引动,彷徨不安欲破体而出。渐渐地,光芒黯淡下来,银链又恢复了原本的色彩,只是光泽更加明亮。   “这是血猎协会的A级武器,白蔷薇之锁。现在,它是属于你的了。”   月漓抿唇,伸手靠近白蔷薇之锁,却忽然停住了。理事长眉目中划过淡淡的神光,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少女。她的动作再度延续,直到将白蔷薇之锁握于掌心,柔和的白芒欢快地显现,亲昵地蹭着她的手掌。   黑主灰阎面上终于露出淡淡的微笑,无形之中沉默的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大人。”低沉的男声带着恭敬,身穿礼服的男子微微躬身,向背对他的少年行礼。   柔和的黑发低垂,漂亮的暗红色杏眼染上妖冶的血色,仿佛绽放的红蔷薇。薄唇微扬,修长的指尖滑过泛着冷气的冰棺,动作亲柔地似是对待沉睡的恋人。白裙少女双手合十,沉眠于万载玄冰之中,唇畔含笑,似乎沉溺于未知的美梦。黑发盘旋而下,铺散于满是蔷薇花的冰面上,精致的容颜隔着棺盖依然保持着倾城的美好。   他双眸微沉,面上沉浸着柔和的笑意。   “已经太久了。”   他转过身,清冷的眸子越发明亮。他缓步走到男子身前,指尖幻化出深渊般的幽蓝火焰。男子仍然低着头,丝毫没有因为少年的靠近而萌生惧意。   “这场盛宴即将拉开帷幕。”熟悉的银铃声传来,他缓缓直起身,面对着沉重的铁门沉吟道。   “走吧,贺,是时候见见熟人了。”   月漓回到学院的时候,门口远远地站了个少年。那时天下着细雨,他撑着把漂亮的天蓝色碎花伞,冲她露出淡淡的微笑。她从钱包里慢吞吞地取出崭新的纸币,递给司机,门前的少年站在伞下,没有露出任何不耐烦的表情。司机冲着他的方向扬扬下巴,咧嘴冲月漓笑道。   “小妹妹,你男朋友吧?”   月漓露出窘迫的神色,急忙摇头否认。   “不不不,我们其实不熟……”   顶不住司机的调笑,月漓逃似地下车,脚下一绊,险些摔一跤。雨蓦地停了,整个人撞进冰凉的怀抱里,柔和的赤瞳,温凉的掌心停顿于她的发旋之上,轻柔地抚摸。他一手执伞,另一手扶着她的胳膊,四目相对。   分明是血族,生得这样好看。她垂眸,压制住小鹿乱撞似的心跳。额顶,少年人眸子凝视空处,沉淀的暗红色晦明不清。   “你怎么来了?”她双手抵在他胸前,不由分说地轻轻推开他。面对种族的矛盾,出口的疑惑已成质问的语气。然而橙茉璟似乎并未因此被触怒,他勾唇低低地笑 ,继而环住面前人纤细的腰肢,于她耳畔俯身轻笑。   “只是碰巧而已。”少年笑得纯良。   于是真是过于切近了,大约映入眼眸的仅剩下火焰般的瞳眸,染上朦胧烟雨的樱花招展花枝,高挑少年抬手轻拢少女额前碎发,对上精致的金色瞳孔,笑容如沐春风。月漓面上染上薄红,慌乱了手脚,急忙退开去。   远远地望见自远而近的褐发,她眸色微沉,金色朦胧在雨水里,整个身影显得有些虚幻了。   “这么急着走啊……”橙茉璟忽然松开对她的束缚,偏头打量远处正加快脚步走来的少女。   “算了,下次……”他的声音淹没在雨声里,身影逐渐消失在走道上。月漓抬眼看了一眼头顶的碎花蓝伞,忽然沉默了。   敞开的铁门空荡荡的,路上的积水因淤泥浊化,空气里淡淡的青草气息和着灰蒙蒙的天空。这一刻过于寂静,唯有汲水的皮靴发出的清晰脚步声。   黑主优姬站定的时候,月漓温柔的纯金眸子隐匿着她看不懂的忧伤,她温顺地低垂着眉眼站在原地,没有任何的动作。黑主优姬缓缓蹙眉,难道是因为那个夜间部的学长吗?她记得那个陌生的纯血,用波澜不惊的暗红色眸子注视她时温柔下的清冷。她默默地伸手牵住月漓藏在袖子下面的手,少女恢复了淡然的神情,只是眼底藏不住茫然。   就像……我和枢学长一样的……   一时少女各怀心事,以至于回宿舍的一路都保持着诡异的沉默。   办公室处在离教学楼比较远的地方,黑主优姬和月漓到的时候,只闻得清脆的铃声。开门的是紫瞳的白裙少女,她歪着头,略带稚嫩的嗓音柔声道。   “这两位,就是理事长先生说的风纪小姐吧。”   她姿态优雅地作礼,望向黑主优姬的眼神带着轻轻的笑,月漓抬了抬下巴,眸中泛起生人勿近的冷气。   贰拾壹·新生   “学姐似乎不太喜欢我呢……”银紫发丝的少女一言一行甚至一个眼神都透露出不同寻常的贵族气息,她抿唇含笑,似乎未曾因为月漓的冷淡而心生怒意。这样探寻的目光,倒是满满地带着戏谑的审视。   月漓的目光越过她直指理事长。黑主灰阎放下杯子,揉揉愈加凌乱的发丝。“诶,这位呢,是夜间部的新生红玛利亚小姐。”丝毫没有在意她的询问。   红玛利亚捏着裙角,做出贵族的礼仪来,她转身拉住优姬的双手,露出善意的目光。黑主优姬愣怔片刻,已然沉浸在幽深的紫罗兰色瞳孔里。雀跃的少女抬眸,勾起的唇角恰到好处得柔和。   “如果理事长先生同意的话,能劳烦优姬学姐带我参观一下校园吗?”   阳光透过半开的窗子,月漓望见凌乱碎发下狭长的眸子微眯,冲她微微弯了嘴角。   “当然,希望红小姐玩得愉快。”   目送红玛利亚亲昵地牵着优姬的手离开,月漓出乎意料地没有跟随,她轻声叹息,方才回转身子,向理事长扬了扬手。   “我以为你会问的。”理事长靠坐在沙发上,修长的双腿交叠,镜片遮蔽下的眸子逆着光,是同她如出一辙的纯粹金色。月漓微愣,继而眼底划过了然的神色。   果然,都是安排好的吗?   “这么做,锥生君恐怕不会认同。在您放任一个不明身份的血族对优姬做多余信息的灌输的时候。”她推开门,背对黑主灰阎,毫不犹豫地抬步离开。大约是红玛利亚确实有需要避开他们的事要做,月漓出来的时候两人已经毫无踪影了,她匆匆环顾四周,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日间部学生路过。她紧了紧身上的外套,驻足片刻,向夜间部校舍快步走去。   白天是血族良好的睡眠时间,因此如果在这种情况下被打扰,就算是礼仪优良的贵族,也难以保持和善的性子,尤其是面对一个本该沦为食物的人类。   “你怎么来了?”   顶着凌乱金发的少年睡眼朦胧地望着眼前几乎出现重影的女生。她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言语,仅是凭门间缝隙溜进来,无视蓝堂英的大喊大叫。楼梯的拐角隐约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月漓侧目堪堪躲过了那双过于温润的眸子,柔和的风场轻抚过发丝,立于楼梯上的少年漂亮的眸子染上灿烂的血色,纯血的气场瞬间在空气里蔓延开来。   “橙茉大人。”   蓝堂英抿唇,不情不愿地俯身行礼。这位初来乍到的纯血君在刚刚出现的时候便已经展现他作为血族王族的力量。   橙茉璟微微颔首,转而向月漓礼貌而生疏地勾唇,轻声道。   “有事上去再说。”   蓝堂英上前一步,正要开口阻止,蓦地动作如同凝固般无法继续,他哑然张口,唯见金发少女垂眸,默然跟上黑发红瞳的纯血君。攥紧衣角的手指缓缓舒张,他抓住衣襟低低地喘息几声,眉目间复杂一闪而过。   橙茉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很少有人真正领略,作为隐世的纯正血统,他们极少在同族甚至贵族面前暴露自己的力量。然而就在方才,蓝堂英才真正感受到,那抹超越生死的窒息以及,在那样的力量下想要反抗,是多么可笑的事情。   星野月漓,作为人类的你,到底是怎样的存在,才得以与他并肩而行?   夜之寮的走道显然较日之寮要华丽的多,庆幸于是在白日,不必忍受血瞳的贪婪注视。橙茉璟在走廊深处的木门前停下脚步,握住门把手。   眼前豁然开朗,并非想象中的华丽,深色的厚重布帘遮蔽了大半日光,窗台上摆着清一色的玻璃瓶,每一瓶里都斜斜地插了枝蓝蔷薇。靠近窗子的地方恰到好处地摆放着一张白色书桌,书桌上正反扣着本翻到一半的羊皮书。   橙茉璟关上门,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倒了杯热水递给她。月漓伸手接过,入手是恰到好处的慰烫,暖意侵入血脉,心神逐渐平静下来。   “下次别再独自到夜之寮来,这里栖息的吸血鬼对人类的气息过于敏感。”橙茉璟蹙眉,言语中带着责备的意味。月漓第一次见到他如此严肃的面目,以如兄长教训小妹的口吻同自己教说些什么。她双手握紧杯子,脑海中似有无形的黑蝶呼之欲出,唯有微微闭眼,强行将升腾而起的躁动压抑下去。   金瞳之中幽蓝火光再现,虽只是片刻灼灼,便支离破碎,但还是逃不过橙茉璟的眼睛。暗红的眸子隐藏在阴暗里微微黯淡,又重新冷凝,淡然若一汪死水。   “红家那位,你知道么?”   “红家?”他单手撑着下巴,荡漾着血色的高脚杯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晃着,“也算是故人罢。”   见他无意多说,月漓也只好闭口不提。橙茉璟伸手虚招,半阖的眼眸不知为何染上沉重的倦意,翻飞的黑蝶合翅,轻柔地停驻。她于心底无声地低叹,继而乖顺地上前靠近他。蓦地修长冰冷的指尖划过脸庞,眼前少年人苍白的俊颜覆上淡淡的伤感,那抹绯色如决堤的洪水将她淹没殆尽。入耳低切的呼唤,声声柔和,带着几分熟念,却不知为何模糊不清。那不是她的名字,不属于这份记忆,甚至不属于这具身体……劈天盖地的困意将她席卷包裹,仿佛躺在暖和的棉花上,心中诸多疑团都随风远去,黑暗越发切近了。   末了,闻得一句低低的嗓音,带着道不尽的忧伤。   “对不起。”   ……   她醒来的时候,已近黄昏。低垂的橙红沾染了整片天幕,映入眼眸的金色越发纯粹,如同琉璃渐变,逐渐深邃。柔和的暮色碎在眼眸里,如同最神圣的圣火点燃,天幕依旧。柔顺的金发似乎被人打理,柔顺地低垂,铺在被褥上。她整个身子半陷在柔软的大床上,寝室里没有人,唯有被人翻过的羊皮书翘着一页书角,放在书桌上。   “你醒了。”   橙茉璟推门进来,手里端了乘了晚餐的盘子,一手带上门,神情柔和。他放下盘子,走上前去,微微俯身,扶住欲起身少女的肩膀,伸手轻轻拍了下她的头。   “你刚才太困,睡过了头,我已经同理事长打过招呼了。”   月漓微微直起身子,少年略显苍白的俊颜切近,那抹柔和的绯色似乎被暮色同化,化作一汪深沉的水。那抹绯色太过柔和,竟无法看清,朦胧的温润之下也许隐匿着深埋的深渊。那眉眼太过虚幻,已然不真切了。   她眨眨眼,初醒时分的睡眼微微睁大,眼眶里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柔和的黑蝶栖息于眼睑之上,乖巧地上下翻飞。随着那瞳珀逐渐清澈起来,她侧目眺望窗外,下意识伸手扶住额头。回忆来此的目的,竟一片茫然毫无头绪。就像她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这里,究竟是为何。   她双脚碰地,缓缓站起来,接过橙茉璟递过来的饭盒。丰富的食物简直让人难以拒绝很难想象,眼前这位以血液为食的血族纯血君,究竟是花费了多大心思去筹备一个人类的饭菜。她扬起头,低低地启唇道。   “谢谢……”   “唔,真是打扰了!”   门忽然被推开,一袭白色制服的少女单手掩唇轻笑,目光停留在橙茉璟身上,方才温声开口。   “橙茉君。”   虽说是贵族,但她却丝毫没有行李的意思,带着略显欢快的步伐在沙发上占据了一隅之地坐下。月漓思索片刻方才记起这位正是白日里在理事长室碰到的新生红玛利亚。少女的目光落在两人之间,蓦地弯了眉眼。   “红。”橙茉璟十指交叠,略带不满。   红玛利亚轻抚鬓角发丝,漂亮的紫色杏眼微阖,染上澄净的暮色。纤指端起乘茶的杯子,轻抿上一口,才缓缓放下。月漓分明自那神色中瞥见一分不属于少女的狡黠。   “我来是要告诉你,”她停顿片刻,环顾眼前注视她的瞳珀,才缓缓开口,“那个术的时间不多了。”   贰拾贰·火花   天光黯淡,犹见漂亮的暗红色瞳目眸光流转,似上好的红酒,封存在不见天日的暗夜了。她伸出手,触及黑红色的粘稠液体,那虚幻的光影愈来愈远,逐渐黯淡。风,轻柔地拂过夜色的面纱,带动银铃清脆的余响,犹似穿越千番雾霭的屏障,至此已然不真切了。然,这清音是如此熟捻,如幼时常伴耳畔的柔和声线,想来却非父母亲,而是一个少年。她站在迷津之遥,观望远处的雾霭,知身在梦魇徘徊,却久久不愿醒来。什么是需要追溯的,如同幻梦般的过去还是琢磨不清的未来?   你该回来了……   回来吧……   回家……   茉……   后面的呼唤已然听不真切,她的眸子迷蒙在雾气里,乍现一汪清澈的蓝。与之相映的,是同样深沉的绯色瞳珀。   “呼……”   月漓坐起身,骤然睁开的金瞳染上缥缈的雾气,五指揪住胸口的衣衫,低低地喘息着。又是这样的梦境,在初到的年岁里已重复了无数遍。正是夜中,她轻巧地翻身下床,绕过黑主优姬的床铺,驻足窗前向外眺望。半遮半掩的厚重帘幕掩不去月色银辉,一抹弦月悬空,一如初时的润色。脑海之中蓦地浮现白日红玛利亚同橙茉璟所言,甚是怪异。   “那个术的时间不多了,就算没有这么做到时她自然也无法在这里停留,反而会对灵魂造成伤害。”那双沉静的紫色眸子的主人虽是对着橙茉璟说话,目光却始终逗留在自己身上。   思量那句话的道理自是不得明晰,她翻来覆去疑惑有增无减,反而消除了睡意。零时的钟声徐徐敲响,夜风轻拂罗纱,她推开窗子攀上洒满月光的窗台,就着一身睡衣双腿已然悄无声息地落在地面上。   废弃的建筑显现于眼前,俨然保持着旧时宿舍楼的模样,只是此一时彼一时,无人居住,也就被时光所遗忘了。没有穿鞋子的脚徒步行走于密集的杂草丛中,她拨开覆盖的草垛,蜿蜒至废弃宿舍的小道便显出原状来。只身上一件单薄的白色轻纱,迎着冷风,不带一丝凉意。瞳中燎燎的蓝焰再度升起,愈演愈烈,只是她并未察觉罢了。   小路延伸至生锈的铁门便没有了,她堪堪停下脚步,缓缓抬眸,身前不过一门之隔,银发的冷峻少年发尾系了个铃铛,凉薄的淡紫色若是一汪死水,见不得半点情绪。她尚未开口,便见他伸手推了下铁门,嘎吱声传来,铁门便被打开一丝缝隙。   冷峻少年容颜清秀,举手投足之间的漠然却甚是明了。虽说是同锥生零近乎无差的长相,也难以引人萌生是巧合的意思。只是这深掩于冰冷的眸子,大抵还偷藏了一丝温柔,揉在淡淡的紫色里,琢磨不清。   少年没有说话,仅是微微颔首,示意她跟上。月漓并未多问什么,紧随其后步入了无生息的黑暗里。门亦随之缓缓阖上。   空荡荡的楼层之间荡起诡异的冷风,隐有呼啸之声入耳。行至二楼,少年在门前停下,里边随即传来柔和的少女嗓音。   “进来。”   月漓推门而入,身形娇小的紫发少女双手交叠正坐在沙发上,高大的少年受了眼神指示轻掩上门离开。房间里,就只剩下女子二人。巨大的玻璃窗下拜访着插着白玫瑰的花瓶,水明显是换过了。她想起上次来的时候,在这里等候的还是橙茉璟,如今此地却成了这个未知新生的地盘。   “就知道你会来。”   甜美的嗓音盘旋在空气里,一如娇艳的蔷薇引人犯罪。红玛利亚举起酒杯,薄唇轻抿杯中血色液体,掺杂着明亮血色的紫色瞳孔饱含笑意地望着她。   月漓前进一步,由着她伸手拉自己坐下。下一刻,送到唇边的酒杯透出淡淡的腥甜气味,她偏过头耳边沾染上暧昧的暖气。红玛利亚伏在她耳边,略带惋惜地摇晃着手中高脚杯。   “真的不尝尝吗?”   月漓咬住嘴唇,忍住心底的悸动,伸手推开她。凌乱的银紫色发丝拂面,掩去看不清表情的眼眸,唯有听得低低的笑声清似银铃,愈发大声。她伸手掩唇,蓦地轻笑,正襟危坐。   “抱歉,真是失礼啊。”   她一丝不苟地整理衣襟,动作不紧不慢,并没有因方才之事有任何的拘谨。高脚杯被随意地放在桌子上,杯底静躺的血液映着月光泛起柔和的血光。月漓鬼使神差地注视着那抹血色,眸底映出漂亮的红蓝色。红玛利亚低低勾唇,捧住她的脸,对上那双略显茫然的眸子,唇中透出禁果般的诱惑。   “感受到了吗?”她伸手遮住月漓的眼睛,指尖轻巧划过她的脖颈,“你的……”满意地感受到掌心之下金瞳燃起冰冷的火焰,她轻抚手中金色的长发,安抚似的低低喃喃着什么。   “不……”月漓浑身轻轻打颤,下意识地咬住唇,扯住衣角下摆。她的指尖微微蜷曲,指甲嵌入掌心里。她蓦地缓缓抬起头,甩开红玛利亚覆于眼上的手,瘫坐在沙发上轻声喘息着。   “还想用对付锥生零的言灵对付我吗?”   她逐渐平静下来,神色褪去茫然渐渐清明起来。厚重的乌云飘离轨迹,空灵月色已然被释放,飘摇入户,沁入澄净的灵魂里。红玛利亚无言,她知道言灵已被彻底打断,继续下去毫无意义。紫眸里明亮的血色黯淡下来,她微微弯了眉眼,带了几分赞许的神色。   “我没想到言灵会对你无效。”她站起身,端了茶满上桌上早已摆放好的瓷杯,神色淡然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飘香的茶水触及冰冷的空气萌生出缥缈的白色雾气,融入冰凉的夜色里。瞳眸相对,隔了一方白雾,未见任何波澜。   月漓在等待红玛利亚的解释,而对方同样在静观其变。局面陷入前所未有的僵持,直到银发少年重新推开了门,才将诡异的寂静打破。   他手中提着的刀尖染上血色的芬芳,略显黯淡的神色仍保持着未退却的冰冷,哪怕是在这个所谓的主人面前也是一样。   “我见到他了。”他哑然开口,声音里明显带着一丝疲惫。   红玛利亚轻轻招手,薄唇抿出好看的弧度,月漓偏头凝视着她上扬的嘴角,心底升起片刻疑惑。只是这微小的疑惑很快就被接下去少年言语带来的震撼所淹没。   “零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的……讨厌。”   贰拾叁·玄夜   银发少年低垂着眉眼,血珠顺着刀尖缓缓滑落,在地面上破碎,变作黑红的痕迹。   他和锥生零……   月漓阖上眼,强行压下眼底愈加强烈的疑惑,眼前已是冷峻的银月,以及红玛利亚侧脸柔和的弧度。桌上的茶水已然半凉,慌忙中啜上一口,喉咙里淌下凉丝丝的味道,一时反而让发胀的头脑快速冷却下来。   “呵……我以为月漓小姐会很惊讶呢。”红玛利亚抿唇轻笑出声。   “为了锥生君惊讶吗?我想我们并没有什么必要的关系吧。”回以完美的一笑,毫无破绽可言。   太过明显的掩饰只会是苍白的谎言。红玛利亚低低地笑了几声,便不再说话。当然,比起上一个女孩而言,这位显然冷静得多。锥生一缕的自我介绍往往带着难以驱散的冷气,哪怕在报上名字的时候也是如此。月漓微微颔首,心底已然有了答复。他表现出过于明显的敌意,即使是那双淡然的眼也叫人不安,何况是在提着染上胞兄鲜血的刀的情况下。   “您找我,想必不是因为这种无聊的事吧?”   月漓看得很清楚,就算是言灵也并非眼前人的真实目的,或许只是试探,而真正要摆出的,就不是和橙茉璟的联盟,而是独属一方的利益了。   这个疑惑在红玛利亚接过锥生一缕递来的羊皮纸的时候,终于有了答案。红玛利亚摊开卷好的卷轴,略微泛黄的纸张因为年代过于久远而卷角,占据了中间部分的斜体英文逐渐展现在她眼前。   一个家族,乃至一个传说,更为准确地说是一个传承。而这份卷轴所描述的,正是来自纯血王族的古老记载。红玛利亚的指尖移至中间的部分,就这一片范围轻轻虚画了个圈。   “这里关于古老血咒的记载很全面,包括言灵。当然很多已经失传,这是相当庞大的资料,在当时经由一个家族之手记载下所有家族的秘辛咒术,简直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她的嗓音揉揉软软,带了几分空灵。   月漓接过卷轴,若有所思。修长的手指划过英文,一寸寸抚过,她闭上眼,脑中浮现出巨大的信息片段。眼底翻涌而起的蓝焰蓦地席卷了整个瞳孔,在寂静的黑暗里显得有些诡异。   就如红玛利亚所言,虽然不清楚她为何将血族卷轴交给自己一个人类过目的目的,但关于内容确实是准确的,虽然可能会有所隐瞒。   这,大抵是出自某位吸血鬼始祖的手札,包括失传的咒术和历史。   她收起卷轴,将之交还给红玛利亚,怎料对方竟推拒不接。   “我只是物归原主罢了。”她狡黠勾唇,“有些事情到既定的时候自然会水落石出,所以不必追根究底。”变相地拒绝她的询问,红玛利亚站起身,锥生一缕仍然一言不发地跟随在她身侧。   “已经到休息的时间了。”她略带歉意地开口,行至门前蓦地停下脚步,回首俏皮一笑,“这个学院的舞会,请务必到场,届时你会得到你想要的。”言毕,她回身出门,月漓站起身,桌上的高脚杯尚未收拾,空气里的血腥味渐渐淡却,眼前徒留一片明昧不清的月光。   滴答——滴答——   他坐在高墙之下,微微失神,指尖滑落的血水浸入衣衫,晚风冰冷地似锋利的刀尖,一下下无情地划过面颊。他略带疲惫地举起手掌,方才划下的血痕已然消失不见。   “怪物吗……”他哑声低喃,伴上自嘲的嗤笑。   远处的草垛传来渐近的脚步声,少女柔和的嗓音侵入耳膜,一双熟悉的手拨开了披在树干上的藤蔓,露出惴惴不安的容颜。   回应她的,是染上血色的眼眸。   乌鸦沙哑的叫声自林中传出,树叶凋落的声响变得格外清晰,月色朦胧于乌云之后,堪堪露出半个面庞。天幕,已然阴沉。   攀上白霜的玻璃窗映出饱含冰冷的血色眸子,下一刻即是窗户不出意外的破碎,在这具尚且年幼的身子里,原始的力量随着喷薄而出,地上落得满是玻璃的残骸。对面端坐的橙茉璟放下棋子,饶有兴趣地侧目窗外,捡起地上散落的黑马,仍是一脸平静。   举目目送少年君王推了门快步走出去的背影渐远,他站起身,身边出现的黑衣男人恭敬地行礼,手中奉上早已备好的新鲜血液。   橙茉璟接过杯子,轻啜一口,风拂起额前夜色般的碎发,露出精致的暗红色瞳珀。   “不可控制的棋子,可能会毁掉整盘棋。”   他的眼眸在夜色里染上代表力量的血色,身后男子俯身垂首,消失在空气里。浑如墨水的天空里,一只蝙蝠悄然飞入云端,远处一派茫然。   空气里弥漫着血色的甘美,黑主优姬无力地推开锥生零,半个身子瘫倒在地上,血迹染上华白的衣襟,她捂住脖子上的伤口,勉强扶着墙直起身子,摇摇晃晃地后退几步。面前那个少年,已经不是熟悉的童年伙伴,而是嗜血的野兽。她睁大了眼睛,眼眶里溢满了泪水。   无法言语的痛苦,在心底搅动着,对上空洞的血色眸子,温热的液体终于忍不住坠落,同血液混于一处。死死抓住衣领喘息的少年变得陌生而可怕,如同一头挣扎的野兽。   冰冷的指尖触及脸颊,她分明看到发不出声音的唇在低低地诉说着对不起,然而尖利的獠牙第二次抵上她的侧颈。   要死了吗……   她阖上沉重的眼皮,灵魂如同沉入不见底的深海,整个世界都是冰冷的蔚蓝。   砰——   耳边传来触目惊心的枪声,眼前逐渐染上绯红的少年眉目低垂,阖眼倒在她身上。视线所及,举枪的黑衣人嘴里还叼着烟,一头略显凌乱的发下掩不住凌厉的狭长眼眸。   “小丫头,没事吧?”   他俯身拎起锥生零的后领,再度站起来,少年整个身子便被他提在手里。受到惊吓外加失血过度的优姬自然无余力回答他的问题,她终于无法支持透支的身子在精神稍微的松懈之下昏死过去。   “哟,是你啊。”身后熟悉的语气传来,他慢慢转过身,入目是满眼无奈的金色眸子。   贰拾肆·黑主   她站在黯淡无光的走道里,站在不算高的台阶上。近在眼前的铁门爬上了斑驳的锈迹,所见一切都埋葬在黑暗里,冰冷的空气里隐约可闻沉重的铁链拍打声。指尖贴在厚重的铁皮上,她阖上眼,黏稠的黑暗将她层层叠叠地包裹。分明只隔着一堵墙,目光尽头竟似跌入缥缈的虚无,除了黑暗再无其他。肩上悄然落下一只手的重量,她回过头,比她高起一个头的男人并未开口,只默然摇首。   “理事长,我……”   她欲言又止,抓住衣摆的手指微微有些发白。她明明只是想要救他,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知道……”他的嗓音淹没在沉重的黑暗里,第一次露出与性格不符的无奈。“你先回去吧,总会有办法的。”   月漓退却几步,俯身作礼,默默踏上台阶。她回头凝视,只觉浓重的雾气遮蔽了视线,消失在黑暗里的身影第一次如此遥远。   学院的生活仍然是那样过去,哪怕是在日间部的冰山锥生零消失的情况下。有些东西,只有在不为人知的黑暗里被逐渐埋葬,随着时间的冲刷被人淡忘。   春季总是埋没在烟雨里,少女一手执伞,站在无人的车站前,频频回首,漂亮的金色眸子染上烟雨的朦胧,映出烟蓝色的天幕。她手中抱着厚重的牛皮书,一袭清新的浅蓝的风衣,收敛了一身的冷气,倒是愈发柔和起来。   公交缓缓停下,她握住扶手,刚迈开脚步,蓦地顿住动作。身后,少年发尾尚在滴水,一如初见的清浅白衣,唇畔扬起不温不火的笑来。   “一起吗?”   她随意地挑选了一个靠后的位置,身后人便下意识坐在了旁边的位置,她微微侧过头,将视线投向窗外。他们之间有太多不能说的,何况如今已然陌生到了纯粹的利益交易,即便想要寻找话题,只怕也不过是纯粹的冲突吧。她绞紧了手指,只希望时间能过得快些,身边少年熟惗的气息若有若无地徘徊于身侧,唯有阖眸可念月下空灵的绯红眼瞳承载了怎样的罪恶。他们,是黑夜的宠儿,编织了野心与阴谋,表面却华丽地形同最绚烂的蝴蝶。   “锥生的事情,对不起。”   他的手有些冰凉,却温柔地覆上她发冷的指尖。明明有太多的话不能说,他还是选择了道歉,只是因为她会难过。   月漓眉目染上莫名的复杂,她迟疑片刻,终究没有推开他的手,只是一度地缄默。   “阿漓……”他扳过她的身子,分明只有两个人的车子上,他的言语却同融化在风里,变得模糊不清。她的身后,飘忽而过的树林和天空,一度繁华的风景,他的眼里始终只有她一人。末了,车子缓缓停下,她站起身来,伸手轻推他的肩膀。   “到站了。”她的声音低低的,卷翅的黑蝶上下翻飞,掩去眼底的深邃。橙茉璟于是站起身,目送她的身影在台阶上寸寸矮去。她的座位上,折角的牛皮书落在夹着金书签的一页,阳光轻吻泛黄的书页,撰写着独属日文的花式字体。   ——黑主氏族谱   橙茉璟嘴角上扬,拾起被遗忘的书本,无声轻笑。   车子还在向前,司机拉起帽檐,嘴里叼着一根刚刚点上的烟。   “大人,接下来去哪?”   橙茉璟沉吟片刻,忽而启唇。   “回本家吧。”他话音一顿,“另外,贺,烟味太浓了。”   司机仅答了声是,口中烟头落下,飘浮在手中化作了灰烬。雨仍在下,只是苍茫的天幕逐渐染上缥缈的浅金,阳光已然刺穿了云层,破镜重明。   -   月漓站定,眼前是大理石碉镂的石刻,中间的牌匾上工整地刻了图书馆几字。她这才顿然想起被遗忘良久的牛皮书,只是既然是忘在橙茉璟那里,必然是被他拾走了罢。可能因为是阴雨天的关系,图书馆有些冷清,硕大的内馆连同走廊不过寥寥几人走动。工作人员死气沉沉的,也不多说话,为她指了路便急匆匆地走了,也不知是什么事。她上了二层的时候,便没再见着任何人。   二楼同一楼尚有不同之处,大概就在于收藏了大量古籍和传说性质的书籍,由于所谓文物保护,只有持有借阅证的人才可上二楼。书柜之间的距离并不宽阔,不过两人之距,因着常年无人问津,书架上蒙上了厚厚的灰尘。她在几个柜子之间草草浏览一遍,最终在印有血族字样的书柜前驻足。她伸手抽出印有血猎史纹样的厚重书籍,熟练地翻到了目录,大约在第七行的地方,她看到了黑主二字。   开始书中所记载的,黑主一族是血猎中血脉保存较为古老的一支,在早期血族始祖献祭锥生一族之后曾食纯血始祖的心脏,因而血脉之力附有奇异的功能,对血族的嗜血具有抑制作用,但同时具有狂躁的副作用,使低等的Level E之丧失神智,破坏血液中的吸血鬼因子。   她面色陡然发白,合上书,神色凝重起来。静坐片刻,她蓦地站起身,将书放回原位,匆忙跑下楼去。天色仍未见全晴,她从小道出了图书馆,不远处忽然传来尖叫声。   染血的瞳孔狰狞地注视着她,蜷缩在墙角的女孩脸庞上染着血迹,眼眸涣散地打着颤。她手中的锁链逐渐展开,染上幽蓝色的电芒。   映入眼眸的是舞动的银蛇,吸血鬼的眼睛缓缓睁大,迎接他的,只有迫近的死亡……   “你没事吧?”   月漓蹲下身,取出手帕把女孩脸上的血污擦干净,女孩缓缓抬头,露出熟悉的脸来。她擦拭的动作一顿,手帕落在地上。   “千弥……”   -   “你是说,你是黑主月?”黑主优姬露出吃惊的眼神。   月漓坐在窗台上,手里捧着课本,衣角上还沾着未干的雨水。分明身后就是大开门户的窗子,她毫不在意地交叠双腿坐在上面。面对优姬的疑问,她微微蹙眉,半晌才缓缓开口。   “我不知道。”   “那……零吸过你的血吗?”优姬放下手里的杯子,语气严肃不少。   “是。”   这次终于是不容置疑的语气了。她定了定神,能察觉对面褐色杏眸的少女眼中的迟疑,果然是很在乎那位的样子。对于往下的事情,她始终决定闭口不谈,毕竟虽然不知道为何樱井千弥会被E级追到镇子上,但是原本的计划还是必须执行。   桌上的日历已经撕到切近的某一页,她心底细数着即将到来的日子,眼睑微垂。躺在膝盖上的礼盒已经拆开,入目华丽的蓝色晚礼服上静静地躺着缀上蔷薇的卡片。   ——为了既定的晚宴,干杯吧。   记忆里,那双或温柔或沉静的暗红色眼眸,如最温润的琉璃,仿佛经历着烈火,涅槃而生。即便是最虚假的谎言,也叫人不得不去相信。   她的目光停驻在夜之寮,只待虔诚的钟声敲响,宣告下一夜的到来。   贰拾伍·夜宴   月蒙上黯淡的灰色,日历被无情地丢进垃圾桶,仿佛翻过时间的苍白双手,蒙上尘埃而千疮百孔。紧闭的窗子在风声中沉重而结实地作响,一如少女紧闭的双目安稳地阖于浓密的黑翅之下,苍白的唇未染血色,徒留几丝不易察觉的冰冷。   “她还没醒吗?”   月漓坐在床沿上,伸手探了探少女微弱的呼吸,得到的只是预料之中的摇首。她偏过头瞥了一旁冷面的黑衣管家,并未表现出所谓的信任来,她拍拍衣摆上的灰,露出袖子下的手表。   七点十五分。   “小姐恐怕要迟到了。”男子俯身好心地提醒道。   “我知道。”她站起身,周身蔓开的蓝色轻纱染上薄薄的月色,金发卷作螺旋状,插上了同为蓝色的蔷薇,坠下晶莹的琉璃珠串,中等长度的礼服恰到好处地露出修长的双腿。言毕,门已经应声关上。男人仍然沉着幽深的墨色双眸,一言不发,唯有床榻上沉睡之人缓缓睁开眼,黑夜里微弱的玫色光芒里,是空洞若琉璃的瞳珀。   主厅的大门缓缓打开,舒缓的圆舞曲下共舞的年轻人优雅而有活力。白色的大理石柱下,穿着漂亮礼服的漂亮少年抬起酒红流光流转的眼睛,映出她着了正装的苍白面容。然而这个局面很快就被打破。   “橙茉学长。”她停下脚步,抿唇轻笑。   橙茉璟日也总算是换下夜间部的白色校服,虽说未变的还是一身华白,但不算繁琐的礼服显得奢华高贵,配上沉静的暗红色眸子,自行里之中透出纯血君应有的王族气质。   他主动向她伸出手,俯身作出邀请的动作。月漓未作停顿,指尖搭上对方的手掌,触及冰凉的温度尚有一丝血气温存,轻柔的力度一直牵着她直到将她引入舞池,始终没有放手。   她看见转动的屋顶和墙壁,以及鲜艳的蔷薇花卉,以及眼前抱着她的少年碎发下温和的瞳眸。她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的脚步,在冰冷的灯光下,扬起衣袂自由地旋转。   “漂亮的女孩。”一条拓麻轻啜一口红酒,眉眼染上几分儒雅。   “嗯,比起另一位风纪她出现的次数少的可怜呢。”蓝堂英接嘴道。   “说到这个,没想到橙茉大人会注意到她。”   “他们,”蓝堂英放下酒杯,沉吟片刻,“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一条拓麻闻言隐去神色,未再开口,只是唇边挂着淡淡的微笑。蓝堂英见他没有询问的兴趣,也兴致缺缺地闭了嘴。回神之际,玖兰枢已然不见了身影,舞曲也已行至末端,人群中的两人作了漂亮的收尾,自行分开。跳舞的学生也渐渐增加,月漓垂了头,拨开人群在桌边坐下。   理事长和锥生零靠在柱子上低低地说着些什么,理事长还不时露出些笑来,倒是锥生零一直冷冷淡淡的没有表情。   红玛利亚端了红酒顺势在她边上坐下,发旋上还插着浅淡的紫色蔷薇,她伸手轻扶月漓的肩膀,清浅启唇。   “我以为你会紧张呢。”   月漓无声地弯下了唇,发间作响的琉璃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她双手交叠,轻轻抚摸着手腕上的链条。   “不必试探,我暂时没想反悔。何况,你的目的应该更难实现吧?”   红玛利亚只是笑,没有再说话。事实也许确实一如月漓所说,她抬眼注视眼前垂眸饮茶的年轻少女,唇角片刻间扬起浅浅的弧度,抬手掩唇作势又满上酒去。由于是日间部夜间部都参加的舞会,对正处于花季的少年少女而言,这简直是不可多得的机会。很快就有面带青涩的男生凑上来搭话,当然对象多半是面上温润和煦的红玛利亚。月漓在日间部便是出了名的清冷,自然相传略有偏差,确有一部分人知晓月漓底子尚且温和,不过于诸多不相干的人而言,这便是唯一的印象了。当红玛利亚又一次婉拒了上前敬酒的男生之后,她缓缓站起身,言语含着几分歉意。   “我还有事,先失陪了。”   话毕,她绕开人群自旋转式的扶梯上了三楼。圆舞曲的音乐仍在继续,月漓环顾四周,人群里已然不见了二位纯血种的身影,她心中一阵不安愈演愈烈,方欲起身,眼前却落下大片的阴影。她微微仰起头,见是个黑衣的男子,月色似的银发低垂,束发的银铃叮叮地响。   “锥生……一缕?”   他并不回答,只压低了嗓音沉声道:“闲大人命我把这个交给你。”说罢将白布裹着的小东西递给她。东西入手,有几丝分量,手指挑开白布的一角,显出淡淡的金属光泽,她微微一怔,忽的快速地将东西收在袖子里,明了似的颔首站起身来,按照刚才红玛利亚走过的路线上了扶梯,锥生一缕并未跟来,只调转方向从正门出去了。   她的身影逐渐淹没于黑暗里,身后短短十几步的阶梯似乎变得很漫长很漫长,她回头的时候,身后粘稠的夜色里唯有一点黯淡的光亮,静静守候在原地,一如开始的时候。她推开门,循着空气中淡淡的气息追去,最终停在了阳台上。显然,那些局中的主角已然不在这座建筑物里。窗子是大开着的,淡淡的夜风自染了芳草味的树林里拂来,揉着淡色的樱花残骸徐徐切近,在她鼻尖上轻快地打了个旋儿,又原路返回飘浮在半空中,直至缓缓落下,花瓣之尖在停下旋转之后,直直地指向了夜幕里,一片死寂。   搓了搓手,她顺势跳下阳台,悄无声息地落在树丛里。此时她才意识到橙茉璟准备至膝礼服的原因。裙摆上沾了些叶子,柔软的布料因着露水滋润软软地垂下去,这若是换了长款礼服简直不堪设想……   好在她并不是高度洁癖的产物,草草整理衣摆便循着小路向前快步走去。漂亮的金瞳在微光里显得几分黯淡,若不刻意观察,绝无可能发现那本是灿烂金色的眸心染上朦胧的浅蓝,如同业火般小幅度地摇曳着。   贰拾陆·真实   空气里弥漫着腥甜的气息,夜幕中凄凄冷冷的弦月浸入薄薄的血色里,吝啬于挥洒仅剩不多的笔墨于无人的小道上。她小步地跑起来,气息略有些不稳,连同本打理好的头发和礼服也乱了套。然而这些似乎丝毫无法分散她的注意力,泥泞的小路还留着前几日下雨的积水坑,一踩就溅起一大片,多少有些狼狈。   已经没有时间了。   她的耳膜充斥着混沌的声响,瞳孔间弥漫的蓝色逐渐深邃。眼前近在咫尺的铁门半开半掩,已然是先前有人进入的迹象。她推开门,充斥着腥味的空气里染上几分寒意,目光浮掠漫长无尽的黑暗,对上浸染血色芳华的罪恶眼眸。来人嘴角轻轻扬起,精致的血瞳里映出她深浅不一的瞳色。月漓的瞳孔陡然缩小,眼前弥漫的夜色浓郁,已然什么都看不清了。模糊中,冰凉的触感攀上她的脊背,缠绕上她的灵魂,有什么未知的东西似乎在渐渐苏醒。她未见,腕上黯淡的白银锁链蒙上鲜活的蓝色电光,欢悦地跳动着,似乎在期待着……   砰——灰尘肆起,锥生零艰难地站起身,耳畔穿来女子银铃般的轻笑。早就该知晓狂咲姬的实力,只是即便为了身后的女孩也该拼尽全力,哪怕是死亡。银发的女子拂袖,柔和的紫色倾泻而下,一如樱花优雅。腕间作响的银铃响动,散发出迷惑人心的力量。她抿唇低低地笑出声来,狭长凤眸微眯,仍是慵懒模样。   “零真是好孩子,没有让我失望。我早该料想你如此有趣,当初的决定倒是毫无过错的。只是,”她缓缓睁眼,只手拂去袖上的樱花瓣。风起,染上血色的衣角蹁跹,凭空增添了几分锐利。“你终是杀不了我,我是你吸血鬼之身的母亲,是你灵魂的主人。”她举步上前,行动间丝毫不因伤痛而有所懈怠。分明是猎人造成的伤口,血液总是止不住,但她却毫不在意。   “闲大人。”   锥生一缕上前,挡住她的去路,言语间全全是未加隐藏的担忧。绯樱闲伸手止住他的行动,微微扬起下巴,举目眼前警惕的少年少女。正欲言语,忽而眸光流转,又是淡然一笑。   “这里就交给你了。”   不待回音,她转身至门前轻轻一推,身影消失在三人视线里。锥生零咬牙欲追,眼前寒光一闪,长刀毫不留情地挡住了他的去路。锥生一缕眼底一片彻骨的寒意,面色不改,冷声开口。   “你的对手,是我。”   ……   绯樱闲立于上层的窗前,黑红色的布帘掩去半数光景,徒见夜色黯淡,一轮血月凌空,为乌云遮蔽,天光朦胧。身影修长的少年单手隐没在口袋里,缓缓转过身,幽深黑发下酒色的眼眸熠熠闪光。她缓缓低下头,身影显得有些僵硬,胸前逐渐攀爬而上的血红仿佛正盛的妖娆蔷薇,快速地吞噬她所剩不多的生命力。他靠近她逐渐冰凉的身体,女子身上樱花的冷香散发而出,眸光已然有些黯淡。   “我们皆属一类,你应该懂得。你想完成的事,我会代你去完成。”他声色染上莫名的沙哑,继而俯身靠近她的脖颈,露出尖锐的獠牙。绯樱闲缓缓闭上眼,未有其他动作。血液吸食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格外明显,女子身上的热量快速地流失,她吃力地睁开眼,微微启唇,却发不出声音。黑暗里灼灼的蓝芒划破空气,自她眼前转瞬即逝,纯血的血味自身后蔓延开来,禁锢她的力道消失,她捂住心脏部位,向前踉跄几步,嘴角亦淌出血丝来。她姑且回眸望去,身后少年肩膀被锁链状武器贯穿,金发的少女立于窗帘边,神色冰冷,自其项间幽蓝光芒退却,纯金色的眼眸纯粹明亮,若似繁星。分明是相同的模样,少女的眼神却未见得一丝感情,蓝色电光电光火石之间扩大,鲜血自他肩膀处流出,落入早已备好的琉璃瓶中。   “你?”绯樱闲有些迟疑。   “我是黑主月。”似是已知她要问什么,月漓缓缓开口。彼时玖兰枢方才挣脱她的桎梏,脱开银链低低地咳嗽几声,想来也是受了不轻的伤。他神色复杂的注目黑主月片刻,白衣已成血色,他伸手轻覆伤处,指缝里仍淌出些许鲜红色来。   黑主月拖着染血的锁链,任鲜血落了一地,她面不改色地侧目,远远地眺望一眼窗外。远处似是发生了骚动,似是因为两位纯血君的血液味道而造成了混乱。   “猎人小姐,夜间部已无法维持平静了。”他淡淡道。   “至少,你也无法置身事外。况且,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言罢,她一手拉过绯樱闲的手,快步至窗前。“星野月漓不会再出现在学院,望您慎重。”说完,二人的身影已从窗边一跃而下,徒留玖兰枢一人驻足,沉静的眼瞳恍若池水搅动,不复平静。正如黑主月所言,这一切的一切,他确实无法置身事外。何况元老院,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主。他覆在玻璃上的手轻轻折起,收束成拳。少年君王的计划已经被打乱,至于这枚临时出错的棋子,亦如迷雾中探花,不复清晰。   昏暗的房间里,管家接过伤重的绯樱闲,若有所思地望着面前的冷漠少女。黑主月摘下胸前的蔷薇吊坠,随意地抛给他,白蔷薇之锁再次被收束于腕间。   “你家主人的事情我已经完成了。这是最后一次,之后请按照约定把属于我的东西还给我。”   她阖上双眼,垂手静立,片刻之后双瞳便染上幽深的蓝色,一如潮水退却,眼眸重返金色之时,却显得一度茫然了。她宛若沉睡初醒,待逐渐回神方才下意识后退几步,环顾四周,似是一切都没发生过。她扶着额角,脑海中却一片空白。管家自口袋中取出早已备好的瓶子,将药丸与沉睡的樱井千弥服下。少女缓缓睁眼,从容地自床上直起身,唇齿间极轻地唤她一声。   “月……漓……”她的神色尚处于空茫,声线亦然显得空灵不似常人。月漓闻声回神,只激动地上前抱住她,一时将方才之事抛之脑后。绯樱闲扶着管家的手臂艰难地直起身,正欲开口,却被止住。樱井千弥回应似的抱住她,神色仍然木然无所改变。月漓见她动作不变,亦觉哪里不对,正欲质问管家,侧目却见男人眸色幽深,唇角诡异地上扬些许。背后忽的迎上一阵锋锐的寒意。   她微微睁大双目。“你……”   贯穿的疼痛毫不留情地肆意折磨她的身体,她身子微微颤抖,继而被冷漠地推开。胸前晕染上鲜红的色彩,她吃痛地半倒在床上,逐渐冰冷的身体里意识和力气都在快速流失。她茫然见管家一个手刀劈晕木然坐起的千弥,而绯樱闲也被他的右手贯穿,血液被收集在玻璃瓶之中。一时屋内寂静,她眉头紧皱,因着疼痛胸腔里每吸入一口气都显得十分困难。扶着床沿微微支起身子,她艰难地咬牙质问。   “为什么?”   管家甩开绯樱闲的身体,上前掐住她的脖子,少女眸底金色与蓝色的光晕快速跳动着,但都逐渐接近黯淡熄灭。月漓抬手,却始终掰不开他的手指,很快她的眼前愈发模糊了。管家俯下身,靠近她的耳畔,低低出声。   “这是橙茉大人的命令。”   他继而松开她,一手抱起樱井千弥,反锁上门。月漓失力倒在床榻上,地上头发散乱的绯樱闲艰难地站起身,踱至她身边,冰凉的掌心依偎着她苍白的面颊。月漓眼眸的色彩愈加不稳定了,似乎有什么即将跳跃而出。即将死亡的人,也许反而生出惺惺相惜之感。她失神地望着眼前绝美女子,一时感到熟悉,灵魂之中的温度骤冷,她唇边再度溢出大量鲜血来,一如黄河决堤,这次再也止不住了。她知将死,眼前却浮现出少年撑伞轻笑的背影。只是这一次,他似乎主动抛弃自己了。   女子周身苍白的樱花燃起冰冷的火焰,她抬手吃力地轻抚眼前少女的面颊,唇角染上自嘲的笑意。“你看,这才是真实。”   什么是真实?她望着眼前女子一点点化作柔白的花瓣,随风而逝,空间之内独独只剩下自己一人。眼前,冰冷的烟火侵袭视线,柔光中白衣的少年撑着碎花伞,在雨幕中渐行渐远,远远地他似乎回眸眺望一眼,绯瞳之中不复柔和光景。她睁开眼,面前白光刺目,金发的少女放开拥抱她的双手,冷然望着她。   “我们都是计划的牺牲品。”她忽然开口,“你既已代我活了十年,我今日便告知你。”   “橙茉璟此人许不懂得什么感情,你万不可轻易相信他。否则,便同今日一般,终逃不过灰飞烟灭的下场。”   她的身影愈加透明,身体里飘飞而出的金色光点逐渐远行。   “虽然种族不同,但我知道你是个好女孩。拜托你,在劫难到来之前,照顾好我的哥哥,拜托了。”   言语落下,少女身影砰然破碎,化作万千光影,融入白色的空间里。她脑内轰鸣,似乎有屏障龟裂,眼前蓦然黑暗,不复光景。   冥冥之中,不知何人低笑,冰棺之上攀附的绯红蔷薇悄然绽放,棺盖之上冰层染上细密的裂痕,映出少女碎发之下璀璨的异色瞳孔。   贰拾柒·觉醒   眼前欧系的城堡,被清一色的白色蔷薇簇拥着,大理石柱均以雕花装饰,尚有藤蔓类的植物装点,自然而不失典雅。轿车在大门口停下,在侍者查看了证件之后便得以放行,进入庄园之内。黑衣的管家先下车,而后至后车厢躬身拉开车门,便见得修长的腿迈出落在地面上,而后少年整个人影便暴露在阳光下,与此同时还有他怀中一如沉睡过去的金发少女。对于这种场景,侍者们大约司空见惯,也不停顿手中的工作,对于主人的言行概不关注。   少年轻轻偏过头,开口道。“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是,橙茉大人只管进行仪式便可。”管家仍是从容姿态,抬手只一恭敬请从的动作。少年便侧身先行,举步向庭院走去。   顺着小道扶梯,下行至地下室,光线显得格外昏暗,唯有墙上幽火徐徐摇曳。他轻巧地扶着沉睡少女的脖颈,另一手脱出按上凸起的按钮。面前密室的门便徐徐大开,露出之后缠绕着蔷薇藤蔓的冰棺。其中也沉睡着个少女,黑发下面容苍白而精致,只是唇色红润些许,似是坠入美梦之中,不愿醒来。   他将金发少女搁置一处,伸手轻柔地抚摸冰棺,凝视少女睡颜的神色愈加柔和。棺盖上已可见细密的裂缝,蔷薇藤自行收至一旁,而那冰棺上的裂纹也得以显现,隐约是构成模糊的蔷薇图腾,正在少女胸口上方。他拉起地上金发少女的手,翻折起黑色校服的袖子,口中尖锐的獠牙便迎上去,鲜血便自伤口快速涌出。他将她的手腕紧贴在裂纹之上,血液便顺着裂痕处蔓延开来,直至将蔷薇完全染作鲜艳的血红。那冰棺神异似的浸染上浅淡的红,将裂纹中的血液吸收殆尽,裂缝便有灵智似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乃至整个冰面逐渐破碎。少年将金发少女如麻袋般搁置在角落里,不再看一眼,而专心地将目光汇聚于沉睡少女身上。但见她覆于胸前的手指微微动作,睫毛轻轻颤抖,露出漂亮的红蓝瞳孔。而她眼底隐约升腾的幽蓝火焰也在双目彻底恢复清明之后消逝殆尽。   她下意识的坐起身来,周身放置的白蔷薇便全数掉落在丝绸布面上,柔软的黑发被少年拨开,那双杏眼便于复杂之中染上浓重深邃的迷雾。   “师父。”她唤的师父自是橙茉璟,而橙茉璟正是此刻攥住她的手的白衣少年。   “都过去了。”他微微上扬的唇角却染上些许无奈,伸手揉揉她的发顶,以示薄薄的安慰。他向她伸手,抱她出了冰棺。“有些事情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的话,你不需要内疚。”   “我……”她垂下眼眸,欲言又止。她伤了救她于水火的堂兄,亲手阻断了锥生族的未来,甚至在侵占黑主月的身体之后至她于不义。这些事情,难道真的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吗?短短几年,犹如一场梦境却改变了那么多人的命运。此刻一瞬的茫然若失,大抵也是意料之中。她的记忆在黑主月身体死亡的时刻,完全的恢复了,只是灵魂尚被禁锢于躯壳,因而才于此时醒来。当时她记得黑主月与她魂魄分离之时曾经告诉过她,她的下场已然确是灰飞烟灭,想来也是师父在背后加以手段而至。但是面前这个神色柔和的师父,真的是一切的幕后策划者吗?想到这里,她背后蓦地蹿上一阵凉意。前世的记忆困扰着她,如今局势已变,也不知未来会如何进展。   “别想太多,你睡了太久,是该出去见见阳光。”橙茉璟牵着她的手腕,引她上阶梯。因着冰封太久,茉理手脚都有些僵硬,好在弯曲的动作还不算太过艰难,她很快就适应了。外面的世界是她幼年成长的净土,只是如今熟悉的环境反而因时间而变得陌生了。他们是纯血一族自然不畏阳光,况前身为人的茉理还是有意趋近温暖的,因而橙茉璟曾在庭院里摆了个秋千,供她闲时休息。只是几年不曾打理,已然被白蔷薇侵占了土地。   她上前抬手,幽蓝的火光便自指尖飘荡而出,一经沾染,便将秋千座上的白蔷薇化作灰烬。她停驻于秋千前,微微出神。蓦地指尖被大手轻覆,少年干净的气息沾染上她的发丝。   “不去坐坐么?”他的声音一如记忆中的温润,她机械地点了点头,扶着绳索上前坐定,由着橙茉璟在她背后以不轻不重的力道缓缓一推,秋千便径自摇摆起来。她抬头仰望,天空之中云团聚散,染上澄净的金色,只是如今的一切,却安静的不真实。   “你似乎回来之后就一直魂不守舍的。”秋千停了,橙茉璟的声音在身后蓦地响起,她感到有冰凉的手指覆上她的眼眸,闻得那人微不可闻的叹息。眼前已被柔和的蓝光覆盖,倦意席卷了脑海,荡涤那些本不该存在的过去。他倾覆于她耳畔,低低地劝慰。“如果放不下,就忘记吧。”这也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玖兰茉理再度睁眼的时候,已是傍晚,天边的红云映入她的眼眸,徒留一丝莫名的不舍。她搜索脑海之中一片空白,便起身取了桌边侍从端来的新鲜血液饮下些许,低垂了眼睑无聊地摆弄桌上插着白蔷薇的花瓶。跟在橙茉璟身边最大的收获便是发觉他极为喜爱白蔷薇,也不知是为何道理,她本是偏爱蓝色茉莉,如今看得惯了便也跟着觉得习惯,倘哪一日失了这些白蔷薇,自己也会觉得不自在吧。她抬手,凝视掌心飘然而起的幽蓝火种,眼眸之中划过一丝复杂。她的本能似乎已然觉醒,在那些被遗忘的屈指可数的岁月里。属于父亲的力量的荆棘藤,果然是,如出一辙。门外传来侍者询问的低低声响,她上前推开门去,那年轻血族呈上的,却是一枚纯净的银色的蔷薇项链。   “橙茉大人转告小姐:物归原主。”   她望着侍者托举的双手中静静躺着的项链,却迟迟没有接,那眼底映出的蔷薇泛起熟悉的幽蓝火光,却悄然夹杂着一抹熟悉的金色……   贰拾捌·残念   她站在栏杆前,凉如秋水的晚风拂过她的面颊,身后风铃清脆作响。张开手指,掌心静躺着的蔷薇链子柔光泛滥,那缕浅淡的金色也随之黯淡。停驻良久,她伸手覆上项链上的蔷薇,低低地沉吟。风的旋律带动着月色,柔曼轻巧的并蒂花悄然绽放,满目纯白的蔷薇之中染上些微的湛蓝,继而深邃,化作一如瞳色的幽蓝。指尖缠绕的金丝摇曳着,如同即将熄灭的火种,再度壮大,温和地缠上她的指尖。   眼前的金色逐渐呈以形体,最终飘摇而上,定格于少女模样。纯粹的金瞳缓缓睁开,如聆召唤,降落在她的面前。尘埃落定。   “谢谢。”简短的二字随着她略透明的薄唇倾吐而出。茉理抿唇,会以清浅的颔首。   “我暂时修补了你的灵魂,但是你的躯壳我已经无从寻觅了,所以……”   “不,”黑主月踮着脚尖在窗子前轻快地绕了个圈,“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因为灵魂体的缘故她恢复了几年前的幼体模样,倒是平添了些与年龄相符的活泼。她垂下头去,思虑片刻,下意识抖了抖脑袋,飘到了茉理原先休息的床上。   “唔,反正已经这样了。不管怎么说,凭一丝残存的意识存活下来已是不易,往后我只能跟着你了,否则仍是要消失的。”她单手托着下巴打量着茉理掌心的项链,眼眸里含了些探查的意味。忽地,她抬手虚浮茉理的肩膀,神色里夹杂着一丝慌乱,嗖地一声钻进她的身体里消失了。身后,房门之后,显出橙茉璟温润的身影。他仍是一身常年不变的白衣,在胸前捧着一大束白蔷薇的时候,便特别耀眼。茉理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她如今唯一的依靠,也是她的光。橙茉璟把花整齐地摆放在床头,以轻柔的力道牵住她的手腕,眼眸仍是清澈的形如一汪清水。   “我带你去个地方吧。”他悄然瞥了一眼她身后的幽蓝,却什么也没说。茉理从容应答,也未作任何解释。她在他背后微微阖谋,将飘摇而出的金色魂息完全隐匿。   自从回到橙茉本家,橙茉璟便从未允她出过本家范围,如今他令管家驱车,直接出了正门,上了条她未走过的路,这倒令她徒增些意外。身后的风景逐渐陌生,她偏过头去,一座熟悉的建筑逐渐出现在视线里。她隐于衣袖下的手缓缓攥成拳,异色的眸子竟透出锋锐的冷意,橙茉璟意外地侧目望她,见她周身无形的威压波澜般起伏片刻又自行隐匿,独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溢满了读不懂的悲伤,似乎是在悼念什么故人。   橙茉璟收回视线,抬手理了衣襟,彼时轿车已趋近缓慢,前座传来管家悠悠的声音。   “璟大人,元老院到了。”   茉理随了橙茉璟下车,管家双手按在方向盘上,已然车子掉头出了视线,按着原路返回了。茉理不明所以地无声看了一眼身边神色不变的橙茉璟,压下心头的疑虑。眼前正笑脸迎来的老人,正是曾一度垂涎自己血脉的元老院院长一翁。而他身后金发碧眼的少年,正顺从地低垂了眼眸,神思不知飘飞去了何方。但是,他怎么会在这里呢?他不是该在……该在哪里?茉理下意识地有些头痛,却道不上下半句。有些分明就在嘴边的句子愣是搅得脑中一片混沌。   橙茉璟已与那一翁从容交谈起来,倒是那少年人眼神一直落在自己身上,茉理迟疑片刻没有停顿,加快脚步赶上前面的师父。她没有看到的是,那祖母绿色的眼眸撰写的是怎样的复杂。   说着已经到了会客室,一翁也就不再转移话题,先行开了口。   “最近玖兰家那位大人璟大人应该也听说了。之前因着他受伤的事情大动干戈,眼看就要查出凶手,愣是被他将此事压了回去。”   “这是一翁您的事,于我所托大概没什么关系。”橙茉璟压下唇角,言语间带着淡淡的疏离。   “真是抱歉,我以为,茉理小姐会对这些感兴趣呢。”老人冷硬的面孔平添了几分谄媚的意味。   茉理停下脚步,神色淡然。“那就多谢您的关心了。只是我与家兄已失散多年,早就没有联系了。”   一翁眼见碰了壁,只得尴尬地笑笑不出声了。橙茉璟微微颔首,显出不耐烦地神情,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倒是茉理悄然压下眉头,她本该对之前的事有印象,但现在却是全全不记得了。但是按照原先的发展,本该是锥生零被问责才对吧……   橙茉璟伸手覆住她袖下僵硬的手,略有些安慰的意味。茉理神色不变,稍稍坐直了身子。而一翁仍在按照橙茉璟的要求叙述事情的来龙去脉。自然关于橙茉家插手的事情,他是卖乖地半点没提。   “玖兰家的那位大人年纪尚小,有些事情确实不够成熟,因此元老院的决定还需要听取璟大人的意见……”这话说得滴水不漏,茉理心下暗暗佩服。即是假作倾向于橙茉一族,又与玖兰撇清关系,将决定权交与橙茉璟。大多确是讨好的意思,只是私下又不得而知了。从她对表兄的印象来看,倒是像在谋划着什么,毕竟他并非忍气吞声之辈,尤其是对给予个名义上的父亲支持的元老院,更加不能任其为之。   橙茉璟屈指敲敲桌面,冷然抬眼。“如果枢君不想你们插手就按他说的去做。”   “可是……”这显然不是一翁想要的答案。   “不然,”他唇畔扬起讽刺的弧度,“你以为面对纯血种你有多大的胜算?”   一翁幽绿色的眼瞳泛着深邃的光华,继而完全隐没,他浅浅地低头称是,不再反驳。橙茉璟小幅度地晃动着手里的杯子,一翁因着下属有事报告满含歉意地出去了,会客室里因而只剩下两人。茉理站起身,这里的屋子里的空气极度让人不舒服,她踱到窗边,慢慢拉开布帘。入目是满地的丛生荆棘,小路上的少年人下意识抬起头,祖母绿的眼眸恰好撞进她的视线里。茉理手上的动作一顿。   “怎么了?”橙茉璟注意到她的动作,偏头看向她。   茉理摇摇头,回转目光之时少年已然走远。她早就看过资料,这人该是一条麻远的孙子一条拓麻,可是那种带着探究意味的眼神到底代表着什么。她眯了眯眼,指尖在玻璃上从容地画了个圈。夜幕似作巨大的黑色地板,玻璃上得以映出她漂亮的异色瞳孔,带着漩涡式的神圣蔚蓝,以及闪烁的妖异红瞳。身后传来师父清冷的嗓音,与之身影交叠缠绕,再分不清了。   “不要看……”又是,那种迷蒙不清的声调。修长的手指覆上她的眼睑,阻隔了血月辉耀。   “有的美丽,往往是致命的。”就如同这月光,并非你纯洁的眼眸所能承受。恍惚中,她的耳边传来低低的呼唤,消失在风里,逐渐不真切了。   贰拾玖·秘密   一条拓麻单手扶着树干,隐藏在最茂密的树林里,微微仰起的头直直面向二楼的方向,漂亮的祖母绿眸子悄然划过无名的流光。那里,年轻的少年少女亲密地拥抱在一起,仿佛浑然天成的神仙眷侣。他望着掌心的银辉缓缓出神,眼前蓦地显出熟悉的身影来。他微微一愣,随即毫不犹豫地跟上他的脚步……   楼上,橙茉璟放开遮蔽她眼眸的手,茉理顺势轻轻拉住他的衣角。   “师父,我……”   分明是疑惑的眼神,却在他淡然若死水般沉静的注视里硬生生地憋下正欲脱口而出的疑问。小徒弟说不出的乖巧,分明已经长成很有主见的丫头了。连橙茉璟都没有发觉,他的眼神一瞬间得柔和,就如刚出现在黑主学院时那般,褪去了所有凌厉,有的只是赋予兄长身份的独一温柔。他抬起手,揉揉茉理的发顶,只是张口,却含着笑意什么也没说。正巧在这时,门再度被推开了,一翁饱含歉意地向二人微微作礼,身后跟随的少年缓缓抬眸,对上那双精致的异色瞳眸,迎上少女一刹那转作冰冷的眼眸。   气氛一瞬间地尴尬,面对纯血族的贵族,大抵极少有似一翁这样熟稔处理的,大多是被生来的血脉压制主宰了恐惧。于是茉理只微微调整了襟口,换上无害的淡淡笑容。脑内黑主月传出一声细微的惊呼,她闭了闭眼,方才将本欲开口的习惯性冲动压制下去。   “璟大人,茉理大人,已经处理好了,可以下去了。”一翁顺口带上茉理,表示应有的尊敬之余,目光完全地投在橙茉璟身上。只得他一下轻微颔首,这才转过身,一手转动才合上不久的门把手,做出邀请的姿势,一条拓麻自然地尾随其后,恰巧行至与茉理同列。   元老院的走道很长,本是短距离的路程,也能转上好几个弯,见橙茉璟走在前面,一时被一翁分散了注意力,一条拓麻侧目悄然打量了一番茉理。少女一身干净的风衣,里边着了素色的裙子,同橙茉璟的白衣恰好形成相似的风景线,柔顺的乌发于发尾微微打卷,一直垂至腰间,似是很久未曾修剪,而最神异的还是那双漂亮的异色瞳孔,幽蓝与暗红,半掩于浓密的睫毛之下,上下翻飞,如同展翅的黑蝶。只是少女的面色过于苍白了些,许是许久不见日光,一身的高贵气息倒是不假,只是笑容却隐约同记忆里金发的猎人少女重合,那时那个女孩也是这样,紧紧地跟随在橙茉璟的身边。只是并非是如此小心翼翼的亲昵,而是张扬而富有个性的骄傲冷淡,一如仰头的小凤凰。   然而他还未收回视线,已经迎上一双狡黠的少女眼眸。那人分明眼底荡漾着流光,若有所思地打量他。唔,大约已经无法说是防备,大概只是微小的波澜,未存得一丝异样。但分明就是介意的吧。   “唔,是害羞了吗?”茉理唇边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抱歉,是我失礼了,大人。”他只低顺了眉目,毫无辩解地承认。   “我听过你的名字。”她平静道,彼时二人已与前面的橙茉璟和一翁有上一段距离,继而茉理隐在袖子里的双手微微抬起,指尖流窜的火焰仿佛细碎的星光,黯淡不清。她偏过头,周身衣角无风自动,眼底亮起的晶莹蓝色越过黑暗,直直地映入他的眼眸,“你看清了吗,这种火焰……”   一条拓麻只觉眼前转瞬即逝的明亮,而后便是一片黑暗,再睁眼少女已经走远,跟上前方橙茉璟的步伐。尾随而至的白衣翩然而起,一如什么都未发生过。   眼前的铁门缓缓拉开,尘封的锁链掉落在地面,扬起灰黑的尘土,唯独他立于石像之下,白衣飘然,傲然而无所依恋。那是,他们的主君,橙茉一族的王。茉理站在他身后,脚下的六芒星悄然转动,随着铁门大开继而黯淡无光。   “就是这里了。”一翁停下脚步,她打量整个全然无光的房间,唯有血族们泛起血光的瞳孔可辨认依稀的存在。她望见,此处窄小的地下室里,尽是发霉的气味,而黑暗团聚的中心,静置了一口巨大的棺木,缠绕的锁链布满了上方的空间,死死地锁住了黑暗中的未知。她隐约预见,那棺木之中沉眠的大约是怎样可怕的存在。橙茉璟向着一边的一翁点了点头,一翁便径自上前抬手解开束缚的锁链,沉重而黑色棺盖一点点被拉开,露出男孩沉睡的容颜。他似是有所感应,先是身侧的手指微微一动,眼皮缓缓波动,继而睁开。茉理蓦地睁大双眸,下意识后退一步,脸色出乎意料的苍白。那初醒的视线并不显朦胧,而是玩味地望向她所在的一方空间。   那是一双全然相似的异瞳!   唯有她知晓,那意味着什么。沉睡十年的噩梦,终于再度醒来。   男孩缓缓抬起头,带着不符年纪的傲慢,不乏嘲讽地扬起嘴角。“怎么,十年不见,你就是这么对待你血肉至亲的父亲的?”   现在,终于可以确定……   她冰凉的眼神穿过在场所有人,毫不畏惧地投向立于棺边的男孩,冷笑道。“真是荣幸啊,父亲大人。被侄子亲手打碎的感觉怎么样呢?”   男孩一愣,继而露出狰狞的微笑,右手已然化了利爪。“不如,你亲自来试试吧。”话音落,已然出手抓向她的心脏。真是可怕的力量……玖兰茉理合上眼,正欲祭出火焰,一只染了黑色火焰的手已然挡在她身前,握住男孩稚嫩的手腕。   “这是我们之间的交易。”他沉下眼眸,积淀的暗红愈发深邃,“如果你执意伤害她,我不介意让你得来不易的身体再次化成尘埃。”   男孩微眯异色的瞳眸,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神色,但手上已显然是收了力道,任橙茉璟掌握。他的视线越过橙茉璟的肩膀,望向脸色苍白的茉理,“你找了个不错的帮手。”这话说得似吹口哨那样容易,但茉理知道,下一次就不会如此简单了。她忍不住望向身前修长的少年,第一次波动了许久安宁的心弦。   这种许诺的关系,包含着无法言喻的虚假,在他们之间画下一道无法逾越的深渊。   叁拾·风声   “玖兰李土的身体在封印下能支持的时间很短,何况他真正的本体应该还在你堂兄手里,所以他现在还无法恢复之前的实力。”橙茉璟走在前面,解释道。他的步子很慢,似是刻意等待,然而后面跟上的少女仍沉溺于自己的思绪之中,久久没有回音。   不能原谅吗?他默然无话,眼睑微垂。若是更加过分的事情,还能被原谅吗?万千思绪沉浸在风声里,随着低拂的微风逝去。他未曾察觉,袖子下隐匿的指尖已然下意识地蜷起,掌心一片冰冷。终是无话。   回到本家不过短短几小时的时间,却被拉得格外漫长。她拂尽袖口沾染的灰尘,不紧不慢地从车上迈下脚步,管家依然恭敬地伏了腰身打开车门,将前座的橙茉璟迎下来。二人正压低了声音说些什么,茉理没心思再听,匆匆迈开了步子,向自己的屋子走去。   “没想到她竟会和您闹别扭。”管家有一下没一下地整理衣角,远远地眺望了一眼茉理离去的方向,才缓缓开口。   橙茉璟停在原地,沉默片刻,低低地叹道。“是我欠考虑了。”他的视线在二楼的窗前长久地逗留,只能隐隐约约地望见一抹孤单的白色倩影。他以骨节缓慢地敲敲车门,神色迅速地深邃了去。“但不管如何,还是按原计划进行。这件事,我等待了千年,不能再拖延下去。”   管家嘴角扬起诡异地弧度,单手覆于肩膀,做了个标准的行礼姿势。   “如您所愿。”   房间里,茉理褪去了行装,换上家居的白色礼裙,她身边漂浮的黑主月仍是双手抱胸的样子,堪堪停在床沿边。她站在窗边,双手覆在窗台上,默然无话。流水般的思绪充溢了她的脑海,很多吞于腹中的疑问渐渐地浮出水面。黑主月了然地望着她的背影,仍然没有动作,只是那双漂亮的金色眼眸褪去了活泼,换上深渊般的冷凝。   “如果你想知道黑主学院的真相,我可以帮助你,但……”她话音未落,已被茉理突如其来的话语打断。她仍没有转过身,只是轻启薄唇,言语里搀了几分冷淡。   “把那些记忆交给我。”   黑主月诧异地抬头看她,彼时茉理已经回过身来,神色里带着些未曾有过的决绝。她本就与母亲橙茉久雅相似,如今加上这神态更是如出一辙。既然无人诉说,她便只有自己去寻找真相。   “好吧。”黑主月轻轻飘浮至她面前,抬起食指,指尖一团柔和的金色光芒猝然闪烁,落于她的眉心。“可能会很痛苦,但是不要质疑,因为那就是你想要的答案。”茉理合上双眸,掩去眸中灼灼而起的璀璨金色,而黑主月周身亦荡漾开柔和的金色波浪,将二人完全连接……   她看到,年幼的自己拜橙茉璟为师。当年,那个纤瘦的少年从元老院爪牙的手中救下她,并且给予她幽蓝的火种。那是审判灵魂的火焰,她在万分痛苦之下得以奇迹般地接纳那簇几乎致命的火焰,并且成功地开启了火之血能。嗯,后来呢?   后来,她在极短的时间内被灌输了大量的知识和技能,然后自愿被封印了本体,将灵魂打入被橙茉璟擒获的黑主月体内,身体全然幼体化,化名星野月漓,潜入黑主学院。而任务,便是获得正在夜间部读书的玖兰枢的血液。她隐藏得极好,她的堂兄并没有认出她来。于是她在黑主学院日间部,一呆便是六年多,因为失去了记忆,一切都变得艰难起来。直到,橙茉璟安排的计划层层出现,引导着她以人类的身份顺从他的安排,在那场灾难性的夜宴中成功击伤了玖兰枢。而后,为了解决掉黑主月以及多余的知情者。绯樱闲和那时的自己,双双被接应的管家解决。然后橙茉家的势力得以在外接应的情况下悄然撤出黑主学院,消失无迹。   这是一场精心安排的阴谋,而以她的情感为算计,步步诱导,足以完成计划。可是她没想到,原来这个计划背后真正的目的,竟是以玖兰枢的血短暂地唤醒被封印的玖兰李土。橙茉家与元老院竟是串通一气。而这些,橙茉璟显然都是瞒着她进行的。   茉理遂睁开双目,却感到背后已然湿透。黑主月相继醒来,断却了二人的意识连接。   “我说过,你该小心他。”黑主月徐徐开口。   “我知道。”但是她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她翻却桌上的日历,指尖带了几分冰冷。   晚风拂过旧历,踏上归程的飞鸟疲于困乏,最终停歇在就近的树枝上,丝毫没有察觉身后悄然到来的猫爪。她望见弥漫的鲜红,在夜幕里散发光彩的碧色竖瞳。她伸出手,指尖飘摇的火焰缓缓升起,在黯淡的夜色里格外诡异。纤指一弹,飘飞而出的火焰徐徐落在树干上,落在未来得及逃窜的野猫皮毛上,引得一阵尚未扩散的惨叫,而化作一捧灰烬。   她沉下眸子,目光穿过缥缈的夜色,波澜不惊。   “有些事,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当清晨升起的阳光轻轻落在树干上,袅袅升起的一捧灰烟里,没有尸骨也没有血迹斑驳。从来没有人会在意,那些渺小而毫无价值的事物。在他们眼里,利益、身份、地位,这才是生活的一部分。   茉理披上外套,血色的光晕自眼眸中荡漾而出,晕染了一片澄净的碧蓝。她提着行李箱,伸手将长发拢起,两片蔚蓝的隐形眼镜被小心翼翼地嵌入眼眶。她打开窗子,阳光投射入黑暗的屋子,活动一夜的血族尚在沉睡之中,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唇畔扬起清浅的弧度。   再见吧,过去。   ……   白色轿车徐徐停靠在门前,侍者弯下腰来低低地交代着什么。橙茉璟抿唇,面色微微有些冷硬。他接过洁白的信封,蔷薇烙印中的信纸被缓缓展开,露出熟悉的字样。   ——抱歉,我想了很久还是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师父,感谢你这些年的教养之恩,但是我不能留在原地。你们每个人都在为了自己的目标而前进。而我,所幸为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不甘沉沦于平静的表象。我知道这很艰难,但是我会去寻找答案的。在这之前,我依然相信你。不管你做了什么样的决定,你都是我的师父。至于那个男人,恕我不能原谅他。很多被我遗忘的事情,我已经记起来了,有些约定也是时候履行。希望再见的时候,我还有机会重新站在你的身边。自当珍重,勿念。   他垂下手腕,缓缓阖上眼,依然无法抑制眼底的波澜。   “她走了?”管家依然恭敬地开口。   橙茉璟点点头,指尖不知何时升起的黑色焰火攀上手中的信纸,将之化为灰烬。   “又一次……”他低喃道,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主人,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毕竟,她早该察觉了,就如那时一样。”管家轻声道。   “是啊。”橙茉璟忽然开口,侧目对前面驾驶座上的管家道,“去元老院,我们必须先她一步,把必要的事情完成。”这是计划的一部分。   “是。”管家闻言一脚踩上刹车,车子缓缓后退,继而消失在道路上。远方的道途还很漫长,而他们都在前进,即使是为了全然不同的目标。   且听风声乍响,你我殊途同归。   叁拾壹·伤痛   驶向异地的列车已经到站,打开车门的乘客说着各自的乐事,唯有一身蓝衣的少女背着轻便的白色学生背包,带着顶遮阳的帽子,独自一人徐徐下车。这是过于耀眼的阳光,只她一人低低地拉扯了帽檐,躲到无人的阴影里,手中拆着塑料的包装纸。如果细细参详,大抵可以辨认书名,那是一本崭新的书,名为《血族史》,好看而复杂的古老字体,书枢上撰着樱郁出版的字样。   她抬头环顾,确定四下无人,才将书小心翼翼地放在双膝上,翻开扉页。   ——血族,古老而神秘的种族,背负千年嗜血的黑暗诅咒而降生……   一片阴影落在书页上,她的肩膀蓦地遭受了拍打,她下意识合上书页,转身便向后方之人软肋攻击去。手腕被轻而易举地握住了,少年的紫瞳微微显出些惊讶,随即又化作柔和亲近的月牙儿。   “嘿,别激动。”他松手的那一刻少女快速地抽回手腕,充满敌意地紧紧盯住他,并且把书塞进背包里,警惕地站起来向后退了几步。   “做什么的?”她冷冷的眼刀已然扫过来,言辞颇为锋利。   御藤衍讪讪地笑,局面似乎有些尴尬。眼看眼前局势不利,他赶忙向少女摆手解释。“诶误会啊,我只是对你手里的书比较好奇罢了。”   “唔,这样的话……”少女微微一顿,蓦地画风一转,“跟了我一路了,不嫌累吗?”她微眯好看的眸子,颇有些打量的意味。眼前的少年长得还算清秀,主要是生了一副好看的薄唇,笑起来倒是很勾人。软趴趴的栗色刘海温顺地垂在额前,水晶似的紫色眸子亮晶晶地,饱含星辰似的璀璨。这样的人,分明半点儿不该是偷窥分子。但,人不可貌相……   少女微微收起袖子下蜷曲的手指,眸中红芒微微闪烁两下,又忽地黯淡下去。她微微勾了唇,轻声道。   “既然跟都跟来了,不如光明正大地同行。你说是吧,小猎人?”   御藤衍微微一愣,神色中分明是隐匿着些许惊慌,但还是很快地冷静下来。“虽然不懂您在说什么,但是既然小姐您这么说,我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   ……   同行的二人很快地到达了少女选择的栖身之处——一家不远的宾馆。拿房卡的时候少女随意地指了指御藤衍,向着胡思乱想的服务生小姐道。   “我是御藤漓,这是我弟弟御藤衍。”   “……”唔,我干嘛要把名字告诉你呢?   御藤衍对于被不知名大姐姐利用显然有些沮丧,虽然这位姐姐看起来比他还矮上一个头不止。御藤衍虽然已经十六出头,但比起同龄人身为血猎的他显然高挑修长很多,自然看起来示弱而且没什么营养来源的“御藤漓”绝不可能和他在表面上有什么相似之处。   “为什么跟着我?”房间里,“御藤漓”冷冰冰地挑起御藤衍的下巴,眼底却是满满的玩味。姑且称她为御藤漓吧,御藤衍哆嗦两下,向后靠了靠。也许得到的信息是没错,这位八成是位隐世的高贵血族,可是凭借他的实力完全没有胜算。痛恨于选错了目标,但御藤衍还是不肯乖乖就范。   “为什么要告诉你?”   啪——   御藤衍满是惊异地看着眼前娇小的少女,捂着被打疼的头。这这这位也太过直接,居然就这么打他……   “不说再来。”御藤漓随意地后靠,优雅地坐在床沿上,摆弄着墨色的长发。对于这种幼嫩的小猎人,她忽然明白了那位前辈的心思。未曾料到,竟是这样的恶趣味啊……她单手托着下巴,内心暗暗腹诽。   分明是变相的侮辱。   御藤衍眸底简直要生出火花来,但不过是单纯的少年心性,又未同锥生一族经历了生死变故已老练得不似常人。到底是孩子,少女微微摇头,向面色惨白的御藤衍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起身。这次出行,她微微扶额,真是相当不顺。   下午本该是出去购置用品的最佳时段,但被御藤衍一耽搁显然是泡汤了,御藤漓一脸幽怨地戳戳这傻小子的脑门,强行把他留下看房子。自然,在门嘎吱关上之后,少年侧耳伏于门上轻轻听了片刻,悄无声息地开了门顺着她离去的脚步而去,袖中隐藏的银芒转瞬即逝。   ……   御藤漓独自行走在无人的街道上,对于血族而言,夜晚才是最佳的活动时间,她照旧压低了帽檐,隐去眼眸之中泛起的幽幽蓝芒,快步走进不远处的便利店。小巷里,一簇影子稍稍探出头来,又默然缩了回去。一切,在黑暗中悄然进行。   御藤漓停在卖速食的柜子前,低低地垂着眼睑,将半张脸完全隐没在阴影里,蓦地唇畔勾起好看的弧度,她随意挑选了几包东西放在货物栏里,付账之后提着塑料袋,换了与来时不同的方向,向着狭窄的巷子走去。直到看不见巷口,她忽然停下脚步,面前略带些紧张的少年右手举着枪,正对着她的心脏处。她缓缓抬眸,双唇却是紧抿,丝毫没有开口询问的意思。御藤衍倒是按捺不住,先行举枪靠近。   “吸血鬼,今天一定会……”干掉你。   话音未落,只见少女快速地抬起手,指尖幽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聚,将他的眼瞳映作刺眼的华丽蓝色。那是一条巨长的蓝色火蛇,向他张开了血盆大口,刹那间他睁大了眼眸竟忘记了开枪……   是要死了吗……   轰——砰——   熟悉的热浪划过他的耳畔,险险地烧焦了几缕发丝,而枪声也应声响起,巨大的爆炸声淹没了子弹没入肉体的钝声。他只觉得耳膜疼得要炸裂了,枪声却并未终止。他刚想拿枪反击,蓦地耳边却传来少女有些虚弱的声音。   “笨蛋,枪不该是这么用的啊……”   随即一只修长漂亮的手在亮光中轻轻覆住他拿枪的手,蓝色的电光瞬间荡漾开,他感到覆住他的温软微微颤抖,但还是努力地举起枪,那分明是老练的猎手才有的本能。   砰——砰——砰——   烟雾四散,眼前缓缓转为清晰,身着西装的黑衣男人们微微行礼,丝毫没有在乎地上倒下的同伴。冷漠如机器,大概也只有这样的程度了吧。   “茉理大人,我家大人有请。”   他这才感受到少女虚弱地靠在他身边,而那肩膀的部位已经红了一大片,蔓延开的血迹温热而粘稠,血色馨香在空气中逐渐弥漫。她仍勉强支撑,抬起承重的眼皮,鲜血自指缝间沥沥流出。   “真是紧追不舍的狗啊,元老院的贵族们。竟然为了你们丑陋不堪的目的,与赏金血猎狼狈为奸。”   她的声音轻了许多,却有力地敲击在他心上。那双漂亮的鲜红眸子微微有些黯淡,周身却亮起明亮的火焰,他看到那些人眼中贪婪而又畏惧的表情,丑陋得像是黑暗田地里苟且的老鼠。她的吟唱轻盈而神圣,旋律在他耳畔永远地作响,他知道她必须挡住,否则只有双亡的局面。鲜血润湿了他的衣衫,她的话语仍徘徊在耳边,他生涩地举起枪,按下了扳机……   最后入目的是漂亮的幽蓝冷焰,在蓄力之后化作灼热的焰火,包围了他疲倦的灵魂和逐渐黑暗的视线……   醒来的时候,御藤衍轻微地痛呼了一声,全身酸痛得不行,四肢上的擦伤以及子弹灼伤的伤口仍是灼灼得疼。入目已不是原来的巷子,而是在一处阴凉的树丛里。身旁少女满身血污,肩膀上仍可见子弹没入的狰狞伤口。她已昏沉地陷入沉睡,额头上触及一片火辣。   他知道不能待在这里,于是用泥土随意地抹了抹脸,将少女的帽子盖在她脸上,将她小心翼翼地抱起来,沿着小路踉跄地离开。虽然不知道那伙追杀她的是什么人,但是……他神色蓦地柔软,本以为要杀他的血族却在最后保护了他。也许丢下他,她便不必孤注一掷,伤得如此惨重了吧。   他走后不久,带着墨镜的黑影徐徐出现,他蹲在地上,指尖掠起未干的血滴,掩于唇上,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   叁拾贰·躲藏   御藤衍将茉理带到新的地方后原先的居所也不敢回去了,想来早就被人盯了稍。很奇怪的是,茉理身上这么重的血腥味,竟丝毫没有再招来新的血族。如果他再细心一些,大概就会发觉,少女衣衫下银制的蔷薇项链表面覆盖着一层浅浅的蓝芒,如同摇曳的火焰。他草草擦拭了染有血迹的地方,对于肩膀那块儿却是怎么都下不去手。徘徊良久,他才闭上双眼,小心翼翼地撕开与血液粘连的衣物,少女仍死死地阖着双目,面上全是失去血色的苍白。他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因为茉理受伤的肩膀被银制子弹伤得很深,已经算是血肉模糊,基本分辨不出是血是肉了。   取出子弹全是个艰难的过程,他将镊子缓缓伸入伤口,沉睡的身子分明轻微地颤抖,面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即便是昏睡也会疼痛,可况这可是会造成灼伤的银。他的指尖颤了颤,最终微微闭眼,眼疾手快地伸入伤口,夹住子弹的两翼,用力一拔。血液伴随着伤处再度涌出,他赶忙把子弹扔在一旁,把早已准备好的纱布摁上去。现在算是没有更加艰苦的条件了,昏迷的茉理紧紧地抿着唇,脸色再度苍白了几分。御藤衍曾在入协会时听年长的引导者说过,猎人的子弹多半带有极强的银毒,就算对纯血也有致命的威胁。但这种银制子弹在元老院和猎人协会签署“和平条例”之后就被取缔了,甚至列为禁止物品,只有在处理罪大恶极的高等血族时才会允以使用。如果是这样……他的手顿了顿,忽然脸色一阵苍白。这简直是再可怕不过的情况,这个区里有赏金血猎动用了银毒子弹,为了暗中抓捕眼前的血族。   如果丢下她他大概可以全身而退了吧?可是不行,御藤衍看着昏迷虚弱的少女,久久下不去决定。算了……他低低地叹,算是报答她昨天的相救好了。   处理好伤口不久,外面忽而传来嘈杂的喧闹,御藤衍问服务生要了一份今天的报纸,摊开一开,果然不出所料,头条便是昨天的事件。   “唔……”蓦地回眸,对上一双尚且清晰的明亮蓝眸。茉理缓缓靠在床沿上,低垂的眸子一片淡然,未见得半点波澜。她伸手覆于纱布包裹的地方,掌心泛起幽幽的蓝芒,于阳光之中并不显得起眼。片刻,她方放下手,肩膀之处没有任何变化。   “必须离开这里。”   她轻声开口,视线所及之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隐匿于阴影里的黑衣白衣。御藤衍顺着她视线的方向望去,唯有不停息的人流缓慢的移动,他疑惑地侧眸,却对上她微眯的眼眸,神色颇有些怪异。   “小猎人,你的同伴们,对我也是一个威胁。”她微垂眼睑,指尖抚过少年白嫩的脖颈,眼里泛滥的是危险的红芒。无视他眼底的惊恐,她微微弯了唇,“在那之前,不会害你的。”   “什么……”   “我们必须动身了,本来我还打算逗留一段时间,但现在既然有人已经迫不及待,那我们也不能处于被动。”她眺望遥远的天边,眼前浮现起若有若无的城市虚影。最终的战场,她于心底默念,在那之前一定要赶到的。在这之前,就算清理一些杂鱼,为师父扫清道路吧。如果事情不是她想象的那么复杂。   楼下人声已近,执行例行检查的猎人剥开人群,近乎冷漠地搜索着可能藏有危险血族的屋子。茉理打开窗子,微风拂过她的面庞,而她就是如此,平静地迎接灼热的阳光。就在御藤衍发呆的时候,少女纤瘦的小腿已经迈出了窗子,见那轻盈的蓝色影子如同下坠的飞鸟,很快消失在窗台上。   彼时御藤衍整个人都不好了。   原来血族贵族都是这么随便的吗?   他快步奔向窗口,只见少女仰起头,向他招了招手。御藤衍一脸无奈的表情,他单手抓着窗沿,小心翼翼地往下一跃,踉跄两下才站稳。   “快走吧,被你耽误了不少时间了呢。”茉理拍拍他的肩膀,拎着人袖子遁入不远的人群里。御藤衍刚想说话掌心却被悄然塞入了一张小纸条,他轻瞄了一眼,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把纸团飞快地团起来塞在口袋里,才跟上了茉理的脚步。   这个城市在喧闹之中,被人驻足俯视。男人单手摘下斗篷上的帽檐,露出不屑的笑意。无形之网仿佛在那深沉不见底的眼眸里摆布,等待着四处逃窜的鱼儿进入圈套。   二人如同灵活的游鱼很快融入人群里,身后隐约传来玻璃破碎的声响,御藤衍下意识欲以侧目,指尖却被冰凉的手指触碰,他赶忙回过神来,继续向前走。眼前少女的背影冷静淡然,仿佛真就是街道上路过之人,然而唯有那触之冰凉的手,令他瞬间清醒过来。他几乎忘记了眼前人身上正遭受着严重深邃的伤痛,遗忘火热子弹穿过血肉的虚弱。他似乎,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   他们在毫无头绪地行进中终于到达了一条林荫小道上,这里的行人算不得多,三三两两地缓慢前进,距离出城大概只需要几条街的距离。   当——钟声敲响,指针停顿在十二点的方向,前面的茉理忽然停下脚步,周身的气息迅速攀升起来。丛林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声,锋利的黑色爪子伸出半截,街上游荡的行人蓦地诡异地停顿,继而抬起无神的双眸。支离破碎……扭曲纷飞的尘埃如同落花纷飞,隐没于寂静无波澜的空气。   “幻境么?”茉理低声道。狰狞的血色划破空气,耳畔眼前皆是切近的血色眼眸,她下意识抬起手,指尖幽蓝的焰光流转,下一瞬烟尘横起。御藤衍的瞳孔蓦地收缩,淡淡的血腥味泛滥开来。少女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不住地低头咳嗽,而捂住嘴的指缝里依稀流出鲜血来。几米开外的吸血鬼睁大了狰狞的血色竖瞳,左臂显然遭到了些许灼烧,但还不算太过严重,至少没有完全消失。遭到攻击的低等血族并没有完整的思想,但凭着愤怒口中低低地吼叫着,再度冲上前去。御藤衍这次不再犹豫,抬手袖中□□已经滑入掌心。子弹穿过空气,眼前唯有飘零的尘埃与未及消散的哀嚎。   “你怎么了?”   御藤衍快步上前扶住她,被拉开的掌心里已然红了大片。玖兰茉理脸色再度苍白许多,她低袖拂去唇畔的血迹,眸中的血光逐渐退却,化作平和的蓝色,只是那波澜不惊的眼眸之下已然是些许迟疑。   “没事,快些走吧。”   她神色隐约隐瞒着什么,显得有些复杂。将凌乱的衣襟整理妥帖,便随着御藤衍向未知的方向继续赶路。也许,她微微垂眸,原本的伤处难以真正的愈合,正逐渐弥漫在内衫上。目光划过寂静无声的树林,微微抿唇。她深知如此高深的幻术并非堕落的血族所能施展,于此幕后大抵尚有一人操持大局。若是如此,这便是难以言喻的恐怖了。冥冥之中,仿佛无形的丝线驾驭的,是一场真实的消耗战。而局中困子将以皇后的身份面对所有即将抵达的车兵将相。   房顶之上,双手交错的黑衣男子摘下墨镜,唇角微微上扬,而那冷峻的眉目之下双瞳泛起淡淡的晶莹之色,覆上柔和魅惑的血光。他自口袋里取出牛皮纸包裹的黑盒,若无其事地以指尖波动金属质的锁扣。嗒——银锁轻巧地被拨开,坠落在脚边……   叁拾叁·血色   御藤衍从未想过,行人可以是假的,整条路竟也可以是假的。彼时二人已然徘徊多时,比起预计出城的时间多了不止一点儿。似乎是意识到突袭并非最好的方式,操控者聪明地选择了空耗他们的体力。第五次回到相同的路口时,御藤衍终于毫无形象地瘫倒在地,使劲地揉着发软的腿肚子。茉理轻轻倚在树干上,微微疲倦地阖上眼。热烈的光阳落在她的眼皮上,灼烤得难以忍受。她微微偏过头,树叶陆离的光斑掠过她的面颊,将苍白的面容染上淡墨色的阴影。   表面的安静永远只是暂时的和平,哪怕是在此时静静地休息也好,无人知晓那看似放松的身体里紧绷着怎样易断的细弦。   “你还有多的枪吗?”良久,茉理蓦地开口,她低垂的指尖隐藏在染血的袖子里,清澈的眼眸恍若一碗死水。“猎人的枪。”仿佛早已预料了御藤衍疑惑的目光,她懒懒地补充道。   御藤衍下意识将手伸进贴身口袋里,忽然一个愣怔。见少女冷静的双眸仍毫无迟疑地停留在他身上,他才可确定她并非是开玩笑而是切实地索要。但是,她分明是位血族……   将枪放于少女掌心中,他确实看到一闪而没的蓝色电芒环绕她的指尖微小的跳动,但很快便熄灭下去。直到代表敌意的蓝芒完全收敛,眼前人仅仅是眉目微皱片刻,继而恢复了平静,五指收拢扣住枪身。破风的响声划过耳畔,眼前人却巧妙地躲开,那一刻他分明见到那双蓝白分明的双目中划过的狡黠笑意。见到无法隐藏,猎人拨开躲藏的茂密树枝显出身形。他叼了支烟,斜斜地瞥了一眼茉理身旁的御藤衍。这是个计划之外的变数,但并不影响最终结果。于是乎他近乎随意地踩灭了地上的烟头,抬高了宽大的帽檐,露出志得意满的神情来。   “纯血君,恕我直言,您是在聪明,只是遇到了难以比较的对手,所以并没有什么好遗憾的,即使输掉了这场游戏。”   他视这为游戏吗?视这涂炭生灵的杀戮为游戏吗?御藤衍袖中隐藏的手下意识地握成拳头,眼中满是失望。原来,他一向视为同伴的猎人,为了保护人类而存在的猎人们不过视血族与人类的命运为一场游戏,甚至枉顾无辜人的性命。   “没有意料到你们竟能与元老院合作是我的失策,”她缓缓开口,眼神近乎冰冷,“但是这并不代表游戏结束。”   “还是说,阁下以为玩弄纯血王族是鼓掌之中的事吗?”   男人缓缓咧开嘴,无声地笑。即便是使用敬语,仍可自那神色中读出满满的轻蔑。茉理站在御藤衍的身后,身前的少年下意识地护住了她的方位,她微微垂下眼眸,掌心中冰冷的幽火隔绝了银质枪管的敌意。没有添加任何禁咒的枪,就如同身前少年一般纯粹,一如天然去雕饰的璞玉。她周身缓缓升起的幽焰伴随着温度的下降逐渐深邃凝练,然而眼前的男人仍没有丝毫动作,只是垂头把玩手中的枪支。指尖轻点,焰火凝合化作长龙向前涌去,胸中蓦地一阵疼痛,她弯下腰止不住那愈加剧烈的咳嗽,血腥味在空气中飘散开来。而减弱的火龙仍在指定的位置炸裂开来,化作绚烂的蓝色花朵,焰火冷却,人影增添几分狼狈,猎人却仍无所谓地笑。显然这位纯血君的身体已经到达了最后限度,他低低地开口,带着某种不自知的优越。   “您如果能妥协随我回去的话,自然安然无事。但您已中了禁咒银弹,使用能力只会削弱您的身体,还请您三思啊。”这分明是□□裸地要挟。   茉理抬眸,漂亮的蓝色眼眸已然黯淡几分,体内肆虐的疼痛使得她再难以支持血能的火焰,周身骤然黯淡下来。见他没有下一步动作,猎人自以为已然乘势,便欲上前拿她。不料本以为不起眼的少年上前一步,伸手挡住他的去路。   “如果您再上前一步,我只有与您为敌了。”   “多管闲事。”男人神色一暗,显然有些愤怒。抽身而上的手抓住他的肩膀向旁边甩去,然而少年携了倔强的眼神仍巍然不动,侧身摆脱了他的钳制上来便是一拳。男人冷哼一声,抬腿顶在他肚子上,御藤衍便已摔出去蜷缩在地上。疼痛,席卷了他全身的感官,男人将他当做妨碍,自然不会手下留情。他缓慢地爬起来,揉了揉发痛的手腕,咬牙切齿地扑上去。男人横臂抵挡,又是对着他的小腿一脚踹上去,御藤衍向后踉跄着,那只有力的手便已抓住了他的脖子。   窒息,和疼痛,令眼前一片朦胧。他内心苦笑,大约不介入便可安然无事,但那样他却会后悔。男人等待着手中的猎物完全失去抵抗,而真正的目标就在眼前。玖兰茉理平静地抬起眼,平复下来的神思逐渐沉淀,掌心依稀传来撕裂的疼痛,然而她毫不为之所动,仅没有动作地站立凝视。   再度睁开的眼眸是宝石般神圣的红,仿佛一汪清水染却烈火的绚烂。沉睡的灵魂逐渐重叠,金色丝线自少女模糊的魂魄中抽离而出。   扣下扳机的声音沉重而清晰,随之而来的还有对方睁大的双眼。肉体坠地的钝声也紧随其后。他机械地看了一眼手臂上的血痕,眼底映出淡淡的红色。   “出乎意料。”他蓦地开口。   茉理垂下手,手臂上已被蓝色电芒密集地环绕着,只是她微微蜷起手指,仍若无其事地抓着那支枪。“多谢夸奖。不过在那之前……”她随即瞥了一眼地上缓缓爬起来的御藤衍。“请赶紧解决掉麻烦的事吧,御藤。”她放缓了声线,话音未落,地上少年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站起身,把男人扑倒在地上。本是措不及手,男人面上冷下许多,正欲还手,冰冷的枪口已经抵上他的额头。握枪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但他忽的狠下心来。   砰——   枪声响起时,他未曾注意,那墨色里飘忽而上的紫色,消逝在空气。   唯有血液流动的无声之乐,充斥着他的大脑。   身后冰凉的手轻轻触碰他的面颊,少女的碎发在风中飞散,露出空洞的血色眼眸……   叁拾肆·黑匣   血色,弥漫在本就不清晰的视野里。满地凋零的茉莉浸染上血色污渍,夹杂着羽毛的漫天飞雪轻轻地搔过她的面颊,身前的少年人踉跄地站立着,手中低垂的黑色长剑在地面上拖出长长的痕迹。满地尸体相互堆叠,也有化作灰尘的,然而他只只身跪地,抱住地上横卧的少女。只是,那少女的周身荡开刺目的白光,一切都不再清晰……   别死啊……   睁开眼睛吧……   Yo……   御藤衍忍着伤痛频频后退,这时再迟钝的人大约也可辨认状况了。玖兰茉理泛着血芒的瞳孔显得有些空洞,手上动作确是丝毫不懈怠的。如此情形,分明是失控,但是自控能力绝佳的纯血之君遇到这样的情况却是极为少见的。黑发的血族在迫近,御藤衍垂了眼睑环顾四周,应该是破了禁制,但并没有行人呢。   她的指尖冰凉而苍白,但丝毫不费力地控制住他,獠牙攀上白嫩的侧颈。脑子里只剩下对鲜血的简单认知了,她循着意识本能地寻了个柔软的地方咬下去,随之而来的是低低地轻哼。喉咙里的灼热源源不断地冲击大脑,即便是鲜血也难以平复,她微微眯了眯眼,决定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好好饱餐一顿。但是对于御藤衍而言,这简直是一场灾难。他忍着疼痛,尽力想把咬着他脖子的茉理推开,奈何身上力气不断流失,动一下竟也成了困难。   “被背叛了,绝望吗,人类?”   金色的瞳孔占据了他的大半视线,血仍然顺着脖子下滑,钻入衣领里。少女的嘴边尚挂着一丝血痕,神色却漠然得可怕,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   “托你的福,她的意识已经陷入梦魇了。”她缓缓站起身,声音散开在风里,低低地,带了几分警告,“在那之前,好好照顾这具身体。别让一切前功尽弃。”   御藤衍微微一怔,面前的金色褪去,她的身体直直地倒下来。他慌忙接住她,也不管侧颈上的伤口,轻轻按上她的动脉,松了口气。好在还有呼吸。   灰色的地砖映出漠然苍白的人影,包裹在黑色大衣里的男人垂下手,眼前的黑匣径自打开,包裹在紫色迷雾中的丝线自指尖蔓延开去,悄无声息地缠绕上疲倦的灵魂。脚下是人流涌动的大地,黎明时至的光芒从未退去,只是……他低低地一笑。他真的,从未畏惧过光啊……   眼前仓皇的少年人衣领还带着未干的血迹,眼神分明是未退的稚嫩,他步步紧逼,目光只直直地落在昏迷的少女憔悴的面容上。   “把她交给我。”男人向稚嫩少年伸出了手。   不管是他,还是御藤衍都已经看到了结果。无法抗拒的,正是那双直面的紫色瞳珀,如同抨击灵魂深处的咒语,让一切抵抗都化作泡沫。他不由自主地踏出了第一步,神色些微挣扎,但是无济于事。男人抬起了手,指尖丝线探出,松松垮垮地绕上少女的身体,将之收至掌中。发丝缠绕,御藤衍自空茫中挣脱出来,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风扬起黑袍的一角,隐约显出墨色的柔软发丝。男人揽着沉沉睡去的少女,宛若神明地俯视着他。   “人类,介入血族是很不明智的事情。”   “毕竟,就算脱出了这位小姐的麻烦,你也将难逃被同族捕杀的命运。”   言尽于此,男人微微抬手,周身的气旋环绕而起,他的身影渐渐淡去。   茉理苏醒的时候,入目是黑暗的天花板,她被随意地丢在偌大的空间里,而身旁,仅一口黑色的棺木。这是十分熟悉的地方,她扶着手可触及的边缘站起身。空气微微有些发冷,她就着黑暗推开棺木,封闭空间里的气息瞬间凝固,她的身子不可控制地轻轻颤了颤。棺木中的女子静静沉睡,仿佛精致的玩偶,而她早已死去,连同气息都本该消散。   “惊讶么?”稚嫩的声音伴随着推门声入耳,异色的眼瞳如意料之中,她微微垂下眼睑,眼前可不正是那个男人。此刻他面上却泛着奇怪的神光,一切动作都显得不紧不慢。他任凭衣衫不整,哪怕是个孩童周身也难以抑制的散发出熟悉的气息。他就着前进的姿势俯下身,食指挑起茉理的下巴。再一次相对,她眼底的恨意足以冷却,仅剩下层层坚冰,但是眼前统一血脉的男人却永远只有永无止境的炙热。   “我和你的母亲很像,这令我失望。”他忽然放开她,低声道。   “你不配提起她。”茉理冷笑。   头顶上的大手已经按下,她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头很疼,似乎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往意识深处钻,她眼前一片片发黑,身上的伤已经完全麻木了,连同意识也将困顿地摔入深渊。还是孩子模样的玖兰李土踮起脚尖,指尖的黑色愈发浓重,他高高上扬的嘴角,已经显示了志在必得的神气。   是的,不出意外,这具身体很快就要易主。   茉理第一次意识到命运的不可抗拒,但是她已然无可奈何。眩晕之中一点金色蓦地自黑暗中飘浮起来,一如黎明前黑暗中的唯一一点阳光。她忍不住想尖叫,可是所有语言卡在喉咙里,生涩地,难以开口。眼前的世界支离破碎如同漩涡彻底颠覆……   失败了吗?   玖兰李土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冷漠地注视着面前痛苦蜷缩的少女,方才意识触碰的那一刻,似乎是一点金色竟将他完全逼出意识。她依旧是普通的少女,只是脸色比起先前更加苍白了几分。他再次缓缓蹲下身,拨开她面上散乱的碎发,露出她无血色的面容。分明是全然的痛苦,她紧紧阖着双目,唇齿紧扣,额上已坠了些冷汗。他扣住她的下巴,指尖自面颊缓缓复活,忽的低低地笑出声来。   “我的女儿么?”   他身后伫立的是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袍人,隐约可见飘扬而起的黑色发丝自帽檐低低地滑落,而紫色的幽芒仍旧不改深邃。袖袍中伸出一只苍白的手,反复拨动着精致的的黑匣,那柔软的内褥与黯淡的金光里,静静摆放着一根洁白的羽毛,只是那纯白的羽尖上似是沾了墨迹,微微显出些许黑色,沉静而诡异。   “这是我们的约定。”他的嗓音有些沙哑,但隐约能辨认出曾经应该是很好听的男声,但这声线现今压抑的是隐形的威严,言语虽无起伏,但尚可听得出威胁的成分。孩童状的玖兰李土无声地咧了咧嘴,做了个奇怪的口型。黑袍人仍是凝滞,无所动作,但似是更增添了几分冷漠。他指尖律动,紫色的雾气逐渐蔓延,如同锁链般缠上了沉睡少女的指尖,蹭的一下钻进衣袖里去了。   “第二个孩子应该快到了。”黑袍人忽的开口。   “哦。”玖兰李土毫不在意地笑笑,“那个孩子可要听话的多了呢。”   ……   茂密的树林里,夜色缭绕,少年人颀长的身影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去,最终跌坐在树下。他捂着侧颈的指缝里缓缓地淌出血迹,而好看的眼眸在夜色的映衬下凭空染上如酒醇厚的血色芳华。他自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喘息来,不知不觉身前已覆上薄薄的阴影。   “跟你一起的女孩儿人呢?”   他吃力地抬起头,眼前的贵族少年一袭干净的白衣,眉眼微皱。   叁拾伍·心系   “跟你一起的女孩儿人呢?”白衣少年俯视着他,淡淡道。   御藤衍打量着身前的少年,通身散发与众不同的气息,大约是血族中的贵族模样。奈何他已被灼热折磨得窒息,并没有多余的力量进行思考。少年微微扬起手,翻上袖口,露出手腕送到御藤衍嘴边。御藤衍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维,没有犹豫新生的獠牙已经刺入皮肤,血液的冲击令他微微失神,新生的吸血鬼因子得到满足逐渐平复了躁动。他重新审视眼前的血族,即使是用有如此俊美儒雅的外表,也无法掩饰血脉里的王族气息。那一刻他已经确定,这绝对是位地位居高的纯血君。   吃人嘴短,何况是吸取了纯血之君的血液,御藤衍一时有些茫然。顿然脑内回忆起之前发生的种种,心下顿时一片冰凉。他毫不犹豫地摇头,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少年俯下身,拎起他的领子,直接对着侧颈咬上一口。御藤衍被抓住手腕,动弹不得,只好任凭血液流失。   半晌,少年血族举止优雅地离开他的脖子,取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去嘴角的血迹。他神色显然有些冷意,似是心中生了怒意。   少年血族正欲离开,忽的转向御藤衍的方向,暂时停下脚步。   “虽说是意外产物,不过还是有存在价值的。不想在这里自生自灭就赶紧跟上。”   御藤衍微微一愣,随即站起身,跟上远去的少年血族的步伐。   他们上了橙茉璟的私人专车,开车的是名普通血族,向少年微微作礼之后便似知道目的的地自行启动了发动机……   “你叫什么名字?”少年血族,不,应该是橙茉璟问道。   御藤衍望着车窗外飞逝的林荫道有些出神,一天前他几乎以为自己就将死去,而如今他阴差阳错成为了血族还上了纯血君的车。他偷偷打量着身边的血族,黑发红瞳,完全的东方人相貌,不同于同族的另类白色装扮总将人引向无害的美少年。几乎是完美的伪装。   “御藤衍。”他老老实实地轻声道。实在是纯血君的气场太强,压得他有些发闷。他显然不指望对方会告诉他更多,但显然玖兰茉理也是现在她名义上的母亲确是处在更危险的境地中。   橙茉璟升起车窗,轻轻偏过头,沉静的暗红色眼眸里映出的,是御藤衍自己——狼狈而虚弱。   “太弱了,猎人。你比起我以前见过的那位差太多。”他眼底仍是一片死水,“不过他没你这么听话呢。”说这话的时候御藤衍分明感到橙茉璟的语气带上一丝笑意,似是戏耍之后的欢快。不过也对,这些血族从来都把整个世界当做一场游戏。至于那些棋子的死活,就不列入他们的考虑范围了。   周遭的景物飞逝,最终揉成一条连绵不断的丝线,一直通向远方……   而此刻就在肮脏而黑暗的元老院里,一切都在悄然发生着。没有人知晓阴谋的目的,也没有人逃脱阴霾的困扰。   当年轻的红发青年在她面前停下脚步,她就知晓一切没有改变的可能。支葵千里无声地眨眨眼,显然是没有料到这样的情况。他身后还跟随着支葵家的本家人,大约是怕情况有变而以防万一。玖兰李土摆摆手,将一干人等撤出,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综其所有,仅剩下含有血脉关系的三人。   她的四肢上都缠着银质的锁链,完全封住了行动力,她整个人因此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这个房间最不起眼的一隅。玖兰李土并没有理会她,径自行至支葵千里的面前。对方冰蓝色的眼眸并没有意料之中的惊讶,眼眸仍是平静地低垂,安静而淡漠。玖兰李土本是孩子的样子,而支葵又生的高挑,免不了是要仰视,这就显得有些可笑了。支葵千里抬起眼,恰巧对上少女黯淡的眼眸,蓦地微微一怔。   “很像吧?”名为父亲的孩子传出稚嫩而低沉的嗓音,言语带着不知名的欢快,他转身举步掰过她的脸,一手看似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发顶。“她比你高贵,比你更适合成为玩具呢。”   “如果不是黑色而是温柔的褐色也许会好看些。”他一下下把玩着掌心的发丝,任玖兰茉理厌恶地偏过头去。   “如果您就是想要告知此事,我大概没有留下的必要……”支葵千里再度垂下了眼,他的声音很轻,在黑暗中显得有些虚弱。是的,就算不甘心也必须服从……因为整个族群都被眼前的男人控制了。他没有养育过自己,没有教诲过自己,而单单把子女当做堵住的筹码。支葵千里神色微微一暗,下意识后退几步。但他知道,他无法反抗,也不能反抗。   玖兰李土放开茉理,异色的瞳孔染上张狂的冷笑。他听见铁链拖动的声响,身后的少女慢慢地缩起身子,她的双目仍是有些涣散,但却勉强地聚集着小部分精神。黑暗中只有血色,如同展开羽翼的火蝶,充斥着诱惑。那是三双血族的眼眸,照亮了整个屋子的原罪。   砰——   肉体坠地的声响清晰地传来,玖兰茉理茫然地向着声音发出的地方张望,但只有无尽的黑暗在回应着她——其实她什么也看不到。她的脑海里仍然断断续续地播放着几遭轮番的噩梦,眼前的轮廓模糊地隐匿在黑暗里,直到那双被同化的红蓝眼眸在她眼前不断放大。她被捏住了下巴,整个人都被按在冰冷的墙壁上,随之而来的是早已预料的疼痛。她默然地阖上眼,任凭体内的力量一点点流失殆尽。   玖兰李土按着少女的肩膀,贪婪地吮吸着,他对少女逐渐惨白的脸色漠不关心,刚刚换了身体,正是最需要汲取鲜血养料的时候。门口传来低声的敲门声,贵族怯怯地露出一双惴惴不安的眼,低声提醒他。   “大人,他已经来了。”   玖兰李土从少女颈侧抬起头,唇边依稀全是血迹。贵族的喉咙轻轻动了动,眼底不可抑制地泛起一丝血色,那可是纯血少女的味道……   “滚吧,别扫了我的雅兴。”男人嘴角扬起轻蔑的笑意,托起茉理低垂的脑袋,“已经来不及了。”   “我马上就要和我亲爱的孩子融为一体,作为她偷取我力量将近二十年的代价……”   贵族显然有些踌躇,但也不敢抗命,只好依了他的话退出去。阖上门的刹那他望见玖兰李土再度覆上少女的侧颈,轻轻地吸吮起来。   大概,确实已经来不及了。   “啊……”她的嗓音已经沙哑,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第二次切身体会到死亡的阴影,留下的却只有茫然和不甘。她畏惧死亡,因为留给自己事情已经太多没有处理,就这么死去真的很不甘心啊。她的终局,难道也会向母亲一样,死于那个男人手里。困倦上涌,她终是没有力气说话。黑暗在召唤着她,阖上双眼的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急切而来的白色衣角。但是……她自嘲地笑了笑。如果是他,又怎么可能现在出现呢?   玖兰李土放下昏死过去的茉理,目色有些凝重,黑袍人现身在他身后,低低地叹息着。   “你险些违背了我们的约定。”他的话里带着实质的怒意。   玖兰李土放下她,没有任何一丝留恋。“你说过,她只要有任何一丝生机,就不会真正死亡。”   “主人想要的,不是活死人。”黑袍人似乎瞥了他一眼,死气沉沉地道,“违背主人的意志,只会是自寻死路。”   玖兰李土闻言忍不住笑起来。“不如把你的力气放在黑主学院那些家伙的身上吧。我那位亲爱的侄子可要比任何纯血种都难对付的多。”他的眼底闪烁着独特的光彩。他创造的怪物,圣坛之下的始祖,除了他自己,无人可以掌控。他深信着。   紫色的烟雾应声而起,二人的身影一同消失,一片黑色的羽毛轻飘飘地落在茉理的鼻尖上。她自昏沉中转醒,面前的白衣搂住她无力的身子,在她耳畔温和地低语。   “醒过来吧,小家伙。”   “璟,我好冷……”她低低地喃喃出声,眼前场景与梦魇重叠,仿佛经历了无数次。   眼前人影似乎微怔片刻,继而修长的手指轻柔地嵌入她的指缝,十指相扣。   许多年后,她仍然记得,有一个人在她身前,将浑身冰凉的她抱进怀里,说着:   “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叁拾陆·王者   她的手被他捧在手心里,一股熟悉的暖意流动在骨髓里。她忍住泪水,露出一个艰难的微笑。抬起的手随着他的牵引,落在他的鬓角,一点点摩挲着思念中人的模样。橙茉璟覆住她满是血污的手背,将她整个人都小心翼翼地拢在怀里,血色弥漫,染上素色白衣的襟口。   “师父,真的是你啊。”她低低地出声,眉目间逐渐显出疲惫的神色。   “你累了,好好休息吧。”他温凉的手掌落在她的睫毛上,软软的有些痒。而后柔和的光晕便随之而来,迷糊了她的视线,一切都陷入了黑暗。只是此刻,她安然睡去,卸下了一切防备。   橙茉璟小心翼翼地抱起睡去的少女,指尖擦过她眼睑之上停驻的黑蝶,无声地叹息。温柔自他的眉目间褪去,露出冰霜般的冷意,他的眼底似乎隐藏了一团黑色的火焰,炽热却冰冷。他身后,御藤衍斜斜地靠在门枢上,无声地低垂着眉眼。橙茉璟抱着玖兰茉理自他身边浅浅地擦过,缓慢地踏上来时的台阶。御藤衍抬起眼,少年华白的衣袂无风自动,似乎每一步都踏在无尽的黑暗里,前方是出口的微光,一如黎明的序曲。他的眼神静默而复杂,随之缓缓跟上前者的步伐。他知道,身后的空气在扭曲,黑暗在破碎。待他拾级而上,下意识回首来路,下方的道途已被幽黑的火焰吞噬,仿佛沉寂的黑色深渊,一切都将化为灰烬。前方的橙茉璟缓缓睁开染上血色的瞳孔,眼底映透出漠然与冷峻的光芒,黑色火焰仿佛亲近神明般的亲昵他,乖巧地环绕在他周身。此刻,他的怀抱里少女还在安然沉睡。   明亮的灯火将一翁的面孔照得一片惨白,一条拓麻仍然垂目跟在他的身后,似乎对一切都无动于衷。他们的对面,站立着白衣的少年君王,他的怀里还怀抱着伤痕累累的少女。   他们本是听到地下的轰动才情急赶来,没想到正巧不巧撞上走出地下室的橙茉璟,况且他的脸色似乎很不好看。一翁悄悄缩了缩脖子,有些哑口无言。就事情来说他确实是帮凶,完全没有辩解的余地。此刻他只希望这位主君能看着元老院的面子放他一马,不过这显然是不太可能。   “我本认为元老院中还有些能明辨是非的元老,而现在,一翁你让我失望。”少年的眼中显出不符合年纪的深邃,他言语低沉,隐隐释放出纯血的威严来。一翁知道他话里带着隐忍的怒意,也不敢回话,便低头而立,只是隐于阴影中的碧绿色眼睛掩饰着不甘与怒色。   “我早就说过,不要妄想控制纯血种。何况与虎谋皮,最不明智。”他言罢转身离去,只留下神色明昧不清的元老院长。   半晌,一翁单手掩住嘴,低低地咳嗽起来,他摊开掌心,满眼都是刺目的鲜红。   回到橙茉本宅本不是很多时间的事,但因为心急就医,这路程就漫长了许多。橙茉璟带着茉理上楼,御藤衍却被勒令不得同行。他百无聊赖地在大厅里兜了个圈子,二楼全是嘈杂的脚步声,显然全是些端盆子的女佣人。本就排斥全是血族的环境,御藤衍犹豫了片刻,抬步打算走,身后蓦地传来清冷的男声。   “猎人,主人叫你。”全乎是些轻蔑的语气,御藤衍抬头,看见血族侍者的眼中满满都是厌恶。他愣了愣,忽然明白了什么。不再理会侍者的恶意,他径自上了楼。橙茉璟在一间空房间里等他。   他推开半掩的门,白衣少年站在窗边,丝毫没有他曾经见过的贵族的慵懒奢靡。他周身满是清冷而高贵的气息,白衣翩然,修长的手中捏着一只盛了鲜血的高脚杯。橙茉璟闻声回转,俊秀的面容仍被淡淡的疏离环绕。   “坐吧,御藤。”他俯身将高脚杯轻轻放在桌子上,正视端坐在沙发上的御藤衍,十指交错,言语中蓦地揣上几分柔和,但却让御藤衍有些不寒而栗。他将高脚杯推到御藤衍面前,玻璃杯里的血红液体流淌着,闪烁着晶莹诱人的光泽。御藤衍不解地望着他。   “这是她的愿望。”他的话锋一转,“饮下这杯血,你就能成为真正的血族,反之,就是堕落。”   御藤衍闻言,目色逐渐凝重起来。他慢慢地接过高脚杯,唇畔扬起低低的苦笑。他忽而想起,就在那日黑袍人劫持茉理的时候,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即便是这样,也会毫不犹豫地,吞食自己种下的果。这就是人生……   甘美的纯酿自喉咙流入四肢,将灵魂的连接彻底完善。他手中仍然捧着空荡的高脚杯,眼底的血色已将原本的阳光吞噬。   ……   她站在尸体堆积的地面上,如同透明的灵魂,无法影响任何人。她一次次地看着血族和人类杀戮,死亡。城池的兴衰存亡仿佛一场无法停止的游戏,一遍又一遍的重来。而那黑暗冰冷的王座上,染尽同胞的鲜血,黑衣华服的男人静静地坐在王座之上。他的手指如同世间最灵巧的指挥棒,掌控了生死。百年如一日的孤独折磨着他,直到他站在王城的顶端,俯视自己的帝国。这是属于谁的王朝,他似乎在茫然着。茉理默然追随在他身后,她似乎是在他一生的经历中不断轮回,重复着那些杀戮和战争。他身前百丈的空间蓦然扭曲,现出纯白色的身影来,那个身影包裹在光影里,周身满是低沉的吟唱,吟诵着最后的悼词。   ——你选择了死亡。   ——你与信仰背道而驰。   ——你违背了与神的约定。   何人在愤怒,何人在悲哀?一切都在无声的风里,化作尘埃。   神说,他创造了天地。   神说,该隐有罪。   神说,判处血族永世不得见光明,生活在无尽的黑暗里。   他仰起头,发出低沉的叹息。茉理似乎受到了吸引,向前走去。她走进了深渊里,一切都变成了黑暗。大片厚重的紫色烟幕笼罩着这片区域,她艰难地寻找着方向,仍然找不到归路。没有光,没有生命,也没有万物。   ——你来了。   低沉的声音在呼唤。   ——你必须醒来。   何人在警告?   ——这个世界即将塌陷,为何要沉浸于虚幻?   不同的声音一起想起,她痛苦地抱住头,直到耳畔只剩下嗡嗡作响。她的身体在崩解,她的意志在溃散,她的命运正分崩离析。   ——即使死亡你也不畏惧吗?   最后一个声音响起,震耳欲聋。   ——是的,我愿以死亡,换得一次机会。不会后悔。   清脆的少女声音响起,不洪亮,却坚定。那是誓言,也是打破噩梦的钥匙。一切都在崩解,她的意识沉入黑暗,伴随着无尽的亮玻璃片,一起下降,沉淀,消失……   最后的最后,她的眼前只剩下朦胧的白光,少年温柔的眉眼逐渐清晰刻画。他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将她额间的冷汗拂去。   “还难受吗?”他温声道。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我回到了过去。梦里,我看见了……   她神色迷茫,似乎还未清醒。   他拉住她的手,于她唇上蜻蜓点水地一吻。   “别再沉溺,毕竟我等了太久了啊。”   不知谁在无声叹息,她只知道,这一刻,她在他的怀抱里,仿佛触碰了黑暗里唯一的阳光。   叁拾柒·回归   不知不觉已入秋季,蔚蓝色的天空仍然清澈无暇,仿佛出水的碧玉。放眼浸染上的蓝色,水墨画似的蔓延,直到与延伸到天边的九曲回肠相接。对于黑主学院,这是一个漫长的时间记号。何曾几时,当日间部的青春少年们沉浸于宴会的美妙气氛,猎人的银制枪口愕然指向神秘死去的樱花女子,日间部夜间部学生的消失,一切都指向了噩梦。   黑色西装校服的少年自大片浓密的树荫下愕然坐起,额前已尽是细密的冷汗。他拂去发顶的落花,低垂着眼默默地拍掉袖口的灰尘。每每梦魇缠绕,他便会自心头生出劫后生余的心惊,倘若那时未曾有那人的出现,事情也许并不会如此发展。他甩甩头,尽力将凌乱的思绪从脑中驱赶。远处的光阴里,小碎步走来的短发少女灵动的眼眸里掺杂着破碎的阳光,嘴角还噙着嗔怪似的气恼。   不知不觉,花开花落,已是一年光景。   “零君你又一个人躲在这里不去执勤!”   少女双手插着腰,柳眉竖起,指着他便是责怪开口。她的身高隐隐有些拔高,但比起锥生零来还是矮了一头,因此不免有些弱势。银发的少年悄悄弯了弯唇,却并未显示什么,只装作不耐烦的样子双手扶着后脑,故意闭上眼。树叶的阴影轻轻地亲吻着他的眼睑,偶尔几点光斑受惊似的浮掠而过,衬得少年一张略显苍白的精致容颜越发沉静。少女微微抿唇,蓦地有些局促,面上便生了薄薄的热意。   唔,零君生得,怎么这样好看呢?   似乎感受到了少女实质性的目光,锥生零不耐地睁开眼,动作利落地从树根旁翻身起来,银色的短发自眉前掠过,露出浅浅的紫色瞳孔。若不是他生性待人冷些,恐怕那些为夜间部着迷的女生们也会分出一部分来,为他着迷。可惜可惜,少女自心底低低地为他哀叹一声,却不知少年全然不是这番心思。   “我记得月漓也消失了很久了。”无法忍受他灼灼的注视,她下意识转移话题,锥生零却是目光一转,没有回话。黑主优姬眸色微沉,面上生出些许无措。   “也许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了不是吗?”他生涩道,“现在再责怪谁都没有用了。”更何况,那个人已经彻底消失。   天边的薄雾笼罩了大半个山头,目光尽头似又是成了迷蒙。他直起身子,花瓣在微凉的秋风里擦过唇角,压抑了几分阴沉。阳光破碎在眼眸里,仿佛转瞬即逝的烟火。   白日里紧闭的夜间部迎来了新的客人,当蓝堂英遣走又一批前来打广告的经纪人,正懒散地打了个哈欠打算回房睡觉,黑色大门忽然被一个不轻不重的力道缓缓推开了。他睁大双眼,眸里满是惊色,竟是手一歪,打翻了半杯牛奶。   “橙……橙茉大人?”   来人仍是白衣翩然的装束,只是柔软的黑发长了些许,软软地贴在后颈上,手里十分绅士地提了一个浅蓝色的女士手提箱。他的身后,紧紧跟随着一名蓝裙少女,打卷儿的墨色长发倾泻而下,漂亮的蓝色瞳眸里染着疏离的笑意。只是面色似乎有些苍白,整个人裹在风衣里显得清瘦了些。橙茉璟向着他微微颔首,算是回礼,便带着少女径自入内,还好心地掩上了门。   “我听说璟大人一年之前已经退了黑主学院的学籍。”他一时疑惑,言语不免直接。闻言橙茉璟身后的少女目光便转向他,似是警示意味地瞪了一眼。   橙茉璟倒也不恼,礼貌地伸手悄然止住了少女欲向前的动作。眼前的少年本是爱惹事的贵族,年纪算来不过幼生,他本无心计较什么,只淡淡扯了笑道:“我这次并非自己回来,只是送舍妹过来。如今多方势力虎视眈眈,想来纯血之君也不可大意。我已向黑主理事长投了夜间部的申请表,以后还得请枢君多关照呢。”   蓝堂英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勉强道了声是。少女发上绑了白蔷薇,看起来倒是挺无害,只是方才那犀利眼神却也不是善哉。她伸手拢了拢外衫,微微欠身道。   “吾辈玖兰茉理,请多关照。”   玖兰!?蓝堂英看她的眼神瞬间有些怪异,玖兰族除却玖兰枢似乎并未有他人尚在人世……但他也算识趣,并未多问。橙茉璟打了个圆场,便告辞蓝堂英,带着玖兰茉理上楼去找他原本住的房间。   蓝堂英看着二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楼梯口,只觉得整个世界都玄幻了。   推开房门,仍是熟悉的干净简单,玖兰茉理扬起头,轻易地望见窗边挂着的飞鸟风铃,还有一室弥漫的蔷薇馨香,寝室的主人正是眼前儒雅无害的清秀少年。橙茉璟将箱子放在沙发旁,玖兰茉理便顺势坐在沙发上,窗子的位子正好,从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到漫天的云雾,以及远处的山坡和树林。温良的手掌轻轻落在她的肩头,橙茉璟微微俯下身,少女发间的蔷薇香气清新而淡雅,他扬起唇角,指肚擦过她眉目上的软发。   “你的身子还未痊愈,要照顾好自己。我嘱咐的事情,可别忘记。”   “知道。”她乖巧地点了点头,忽然双手搂住他的脖子,轻快起身。橙茉璟只觉得眼前容颜陡然放大,嘴唇被小心翼翼地触碰,少女敛了眉眼,双颊带上粉色的浮云。“师父……”   橙茉璟以指尖按住她的唇,微微摇了摇头。少女眼中的黯淡并未隐瞒,夹杂着淡淡的失落,她重新坐直身子,将他的手腕拉下来。橙茉璟直起身子,欲言又止,却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很多话生涩地落在喉咙里,进也不是出也不是。良久,他放下手。   “我先走了。”   “嗯……”   烛火摇曳,少女独自坐在窗边,将手中的白色药片投入清水里,血色便翻滚着蔓延开,由丝丝缕缕化作完全的鲜红,同真正的血液似乎没什么两样。她拿高脚杯抵着唇,扬起手腕,冰冷的液体便顺着唇瓣流入口中,喉咙里一片冰凉。瞳孔染上血色的刹那,芳华乍现,正映出来人模样。黑衣风华,少年君主缓步上前,拿过她手中的杯子,阴影里,少女的神情不大清晰。   “几年不见,你的性子倒是没改变多少。”玖兰枢正对着她,少女慢慢地扬起睫毛,露出嗜血的红瞳,仍全是清明。   “你早该认出我了,堂兄。”她迎着他的注视,没有丝毫躲避。“一年前的事,对不起。”   “无妨。”他只吐露了两个字,眼底全是复杂。他借着日光微微睁开眼,把高脚杯中的血液一饮而尽。“刚才橙茉璟同我做了交易护你周全。”   “你同意了?”   “嗯。”   “我只是好奇,究竟是什么关系,让他对你这样上心?”   玖兰茉理张了张口,终是无言以对。是爱吗?她想。也许,不是吧……   在橙茉本家修养的一年,那人极尽心力的温柔,到头来却是没有任何承诺,一纸空谈。她较好地掩饰起自己的失落,十指交叉,一派从容。   “我回来,”她轻声道,“是为了我们共同的敌人。”   叁拾捌·故人   这一夜,二人得以平静地恰恰而谈。正如玖兰茉理所说,他们的目的如今是一致的,达成联盟才能更好地得到成效。尽管玖兰枢对于橙茉璟仍是诸多忌惮,不过为了拉拢玖兰茉理这个不小的助力,他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不久,天色已近黄昏了。她拿起沙发上烫好的白色校服,对着自己的身子比了比。镜子里的少女看起来敛去了稚嫩,多多少少有些成熟和清冷,即便那闪着蓝芒的璀璨星瞳也不能改变。她将衣服换好,最后将袜子拉上,一抹暗色被悄无声息地别进贴身的袜筒里。   “这位大人是……”   下楼的时候,她的出现还是引起了不小的骚动,满脸冷漠的贵族们此时一脸茫然地望着她,神色里除了疑惑还有戒备。陌生的纯血族对于已经效忠原有的纯血王君的贵族们,无疑是可能的敌人。感受到实质化的不友好气息,玖兰茉理扶住栏杆的手微微一顿,继而唇畔勾起清浅的笑来。   “玖兰茉理大人。”蓝堂英为了阻止即将发生的尴尬,先人一步,向徐徐走下台阶的玖兰茉理伸出了手。她微微抬眸看了他一眼,对上真正浅而清澈的一汪蓝色,指尖搭上他的掌心。“谢谢。”即便知道这是一出戏,也必须演下去。   “请问您是玖兰家的大人吗?”不怕死的年轻血族先开了口,大堂一片静默。虽然从这位纯血君身上感受不到一丝压迫,但是他们知道这正是强大实力的表现,这位想必果真是真正的纯血君吧。   “是的,我姓玖兰。”她自蓝堂英手中抽出手腕,礼节性地微微颔首,眼底带着审视的深意,“我也是,玖兰枢阁下的堂妹。”   这无疑是个爆炸性的消息,尤其是对于尚且年幼的新生血族。玖兰家族存货于世的,仅剩下了他们效忠的王君玖兰枢一人,玖兰茉理自称玖兰家族的本家人,他们自然是不信的。但碍于她的身份,又不敢多问。   “走吧,不然就要错过时间了。”二楼台阶上的血族轻声道,完全贵族无视了疑惑的目光,径自走下台阶。白衣的黑发血族是玖兰家族的少年,也是唯一的王者。茉理抬头,静静地仰望着她,眼中毫无波澜。   玖兰枢走过她的身边时,脚步停下片刻,继而垂下眼,自她身畔走过,未有言语。他的背影自离她出了十步远,才有平静的声音徐徐传来。   “茉理确实是我的堂妹,没有什么可疑惑的,都赶紧去教室吧。”纯血君的话自然是命令,一众贵族三三两两地跟上他的步伐,茉理跟在人群里,有几个小贵族走在她身边,却因为那眸中淡淡的疏离,未敢言语。   黑主学院依旧是黑主学院,茉理了然地打量着四下围得水泄不通的日间部,果然在人群前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短发的少女仍然拿着棍子努力地挡住人群,褐色的大眼睛里满是干净的热诚,玖兰枢微微偏过头,波澜不惊的神色未变,只是看向少女的目光柔和了许多。她在心底默念她的名字——黑主优姬。   黑主优姬回头的时候,诧异地对上茉理探究的神色。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陌生的血族,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她已换回原本的身体,黑主优姬认不出她也实属正常。只是……她低低了敛了眼眸。他们,大抵还在恨她吧?   前面的队伍加快了脚步,她匆匆跟上去掠过了他们的所在。远处女生的身影被人群淹没,就像大海里的一滴水,消失不见。他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走进教室的时候,台阶上已经有很多贵族学生落座,这一向是血族不成文的等级制度,中间最好的位子自然是让给他们的领导者玖兰枢。意识到新来了一位纯血君,早来占位的贵族大多愣了愣,继而有贵族下意识地让出位子,坐到边上去。茉理抬了抬眼皮,抱着书选了窗边角落里的位置坐下,继而放下书独自闭目养神。等到导师进入教室的时候,她才发觉她身边近乎没有什么人,只有一名普通吸血鬼少女怯怯地坐在了她身畔的位子,可以看出来她是被人排挤过来的。导师前脚踏进教室的时候,原本细碎的私语声登时少了大半,她怀着本能的好奇张望过去,入目是位中年的大叔,带了顶大帽子,投下了大片的阴影。   碧眼的贵族轻轻地拍了拍身边的少女,那女生抬了抬头,默默地让出座位,他便顺理成章地坐下来。那导师草草地扫视了一眼整个教室,拿出点名册,放声道。   “今天最好别让我抓到谁迟到旷课。”   他本是协会的第一猎人,生来带些傲气,自然第一次来时也是这般十足的下马威。介于玖兰枢的面子,至今没人兴起些反抗旷课之类的事端来,况且关于他惩罚手段的事情倒也是真的。譬如蓝堂英,就写过不少检讨。   茉理习惯了橙茉本家深居简出的日子,这种聚众倒是有些不习惯。她听了些内容觉着无趣,便抓了手边的笔,一下下地转起来。她带的那本书本是血族史,但是到现在倒也没心思看了,身畔那人隐匿探究的目光使她不太适应。   “你是元老院派来监视我的吗?”她刻意压低了声音,血族的听力都很好,想无知无觉并非易事。那头一条拓麻有些尴尬,但祖母绿的眸子微眯,很快就冷静下来。   “恕我冒昧,大人。我只是为了私事来询问您。”他的目光没有丝毫偏移,但是言语已然通过密音传入茉理耳中。   “如果是为了元老院的事情的话,”她顿了顿,把笔放下,嘴角蓦地轻扬,“那你更应该和璟大人说。”   “……”   他正想要开口,瞳孔蓦地染上淡淡的红芒,空气里溢过甜腻的鲜血的香气,他们相视眼底血色相继深邃。教室里的贵族开始躁动了,这绝非导师可以控制的。黑暗中的吸血鬼,迸发着最原始的欲望,在眼底聚成流动的血光。不耐的血族纷纷丢下书本站起身来,寻着心底的烦躁不安,想要走出门去。   “肃静!”   砰——砰——砰——   导师忍无可忍地用力拍着桌子,放声警告,随着君王少年一声“安静”,贵族们终于冷静下来,纷纷回到原座。茉理打开窗子,扑面而来的冷风伴着血腥味,带着不可抗拒的诱惑力,点燃了那双血色瞳珀。她微微阖眸,将燥热的冲动压下去,缓缓抬起眸子。   那是,熟悉的味道……   “别去。”一条拓麻抓住她的手臂,低声道。茉理起身的动作一顿,按住他的手腕,把他轻轻拉开。   “既然有目的而来,就没必要躲躲闪闪了。”她转过身,拾级而下,步行至导师面前。他的面色有些冷,隐在帽檐下犀利眼眸露出警惕来。面前这位陌生的血族少女,身上带着的竟不是完全的血族气息。他瞳孔蓦地缩小,那是熟悉的猎人气息。她的眼眸悄然蒙上一层单薄的金色,言语间似乎并非同一人。   “我想,我们需要好好谈谈。”她轻轻勾唇,无声地念出一个名字,“夜刈十牙。”   叁拾玖·异瞳   “黑主小姐,我本以为我们没有机会再见。”夜刈十牙两手抱臂,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夜晚扑面而来的穿堂风夹杂着丝丝血腥的味道,让人难受。他烦闷地摘下帽子,露出凌乱的黑发和几经沧桑的脸。坐在栏杆上的少女望着他,海藻般的黑发下精致的金色瞳眸染上点点笑意,微扬的唇角表明着即使在这样的环境里,她依然保持着平和的心情。但,不如说是看戏。她的怀里抱着银色的锁链,淡淡的幽蓝光芒自锁链中透体而出。   “夜刈,”她晃着腿,声音蓦地低沉几许,“我的确已经死去了。如今借着这个身体和你说话已实属不易,如果还要恢复到以前的局面恐怕无能为力。”   夜刈抬起眼,茉理模样的黑主月已经从栏杆上跳下来,眼底的金色逐渐被幽深的蓝色取代。她分明是在笑,面容上却已容纳了两种不同的神情,眼底骤然划过的是冰冷的嗜血神光。中年的猎人有一瞬间看不透她,下一刻她复又睁眼将蓝色自眼底压抑下去。   “你要答应我,不阻碍她的行动。”手中的锁链被重新缠绕在手腕上,眼底摇摆不定的色彩忽明忽暗,她蓦地低声催促道,“快些,要来不及了……”   夜刈张口迟疑几许,化作无言的叹息。他约莫猜到,这个反应应该是身体本能的排斥,否则寄体的灵魂不会这么快遭到反噬。   “我知道了。”   眼前的血族,是真正的一体双魂,而这个魂,却正是与之为宿敌的血猎者。黑主月勾了勾唇,眼底终于彻底地黯淡,恢复的幽蓝色映着朦胧的血光,她向眼前人微微作礼,便转身向相反方向的长廊走去,直到被黑暗完全地吞噬。   她循着气息向前走去,一头扎进了树林里,前方月色迷蒙,笼罩着无光的黑色建筑。它之名为,夜之寮。   她轻轻地穿过大门,狭窄的黑暗缝隙里披着黑袍的干瘦老人瞥了她一眼,又收回目光。那是极度的森冷注视,但是却没有携带任何恶意。茉理不禁打了个寒颤,加快了向前的脚步。夜之寮的内门并没有关好,露出一丝缝隙,这显然不是贵族们一贯的作风。她神色一凝,那血的气息正是从那里面飘出来的,而且已经切近。冰冷的白色月光落在地上,仿佛将要凝成冰霜,她每一步踏在地面上,似乎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如此熟悉的气息啊……   扶梯上留下的血迹还未干涸,显然袭击者十分的嚣张,不如说是大摇大摆地进入夜之寮的。她再度加快了脚步,身体的反应已经让她有所猜测。前方的黑暗里,少女的瞳眸染上纯粹的血色,一如映入她眼眸的异瞳者。   她步子一瞬间僵硬了,而室内扶着血族少女坐在书桌上的少年歪了歪头,露出妖异的红蓝异瞳来,他的唇畔的尚残留着血迹,而少女昏睡着,衣襟上已经沾染了大片的血红,仿佛盛开的蔷薇。银白的月光穿过窗子落在地面上,少年仍穿着白色的学生制服,唇畔仍挂着谜一般的笑意。   “你来了,小茉理。”他的嗓音出乎意料的沙哑,与少年清冷的声线有所不同,他仿佛扔垃圾似的将血族少女扔在地上,望着她低低地笑出声来,“我还记得你的血的味道,和你的母亲一样迷人。”   这样的言辞,无意是挑衅。茉理低垂着眼,眼底的血色越发浓郁,她低垂着的指尖紧紧握成拳,收在袖子里。最后拂过发丝的,是风,完整的风。震动的窗子发出难以形容的挤压声,少年饶有兴趣地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始终都没有任何的行动。她身上的力量疯狂地肆虐着,化作无形的疾风,将玻璃挤压直至破碎。酒杯炸裂的声响清脆地回荡在不算大的空间里,茉理眼底的血色蓦地褪去,仅剩下干净冰冷的蓝色。她指尖抓着胸口的衣襟,低低地喘息着,胸口的绞痛真实而难以抑制。眼前的少年仅一个眼神就使她躁动的血脉完全被抑制住了。眼前的地面投射出大片的阴影,他居高临下地站在她面前,轻轻地触碰她的发旋。   “玖兰李土!”少女言语里压抑着愤怒。   “呵,你放心,我暂时不想对你做什么。”他掰过她的脸,附在她耳畔低声道,“不过要是你妨碍我,我不介意让你失去一些东西。”   “毕竟不管是你,还是我亲爱的侄子,都不能真正地让我消失。”他拍拍袖子上无形的灰尘,勾起嘴角,站直身子。   门外的长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继而一条拓麻推开了门,茉理转身平静地注视着他。与此同时,她身畔站立的少年抬起含笑的双色眸,眼里却没有温度。一条拓麻微微一怔,默然垂下眼睑。   “茉理大人,枢找您有事。”   茉理微微抿唇,颔首道:“我知道了先失陪了,各位。”言毕独自离开了。   “大人。”他轻声唤道,带着询问的语气。   支葵千里轻轻俯身,将躺在地上的血族少女抱起来,露出獠牙来。他直视门口站立不动的一条拓麻,少年黯淡的眼眸分明隐藏着反对的情绪,但却无法言说。他咬住原先的伤口印痕,再度吸吮起来,化作明亮血色的眸压抑着疯狂,照亮了黑暗。血族少女的肤色近乎雪白,随着血液的流失身体逐渐化成雪白的沙砾,落在地上。对于血族而言,死亡连躯壳也无法留下,唯有化作飞沙,回归土地。那即是,灰飞烟灭。   他不紧不慢地站起来,掬起一捧沙,映着月色的血瞳渐渐黯淡,露出原先的红蓝异色。细沙银亮,自指尖如流水匆匆流走,归于尘土。一条拓麻的面色有些发白,他仍是低着头,却抑制不住发颤的手臂。那到底,是他的同学,哪怕是最弱小的C级。察觉到他的异常,支葵冷笑一声,双腿交错坐在沙发上。   “恨就是背叛的开端。”   “您多虑了。”一条拓麻淡淡道。   “希望如此,毕竟刚才也是你,放走了我那不听话的女儿。”   “我遵循爷爷的意志,跟随在您的身边,但是也请您不要伤害支葵,还有……毕竟他们身上都流淌着与您相同的血脉。”   “如果一切顺利地话。”他单手捏起高脚杯,缓缓轻侧,将纯白的蔷薇染成芳华血色。一条拓麻知道,这是一个承诺。异瞳闪烁,支葵面无表情地饮着红酒,不知又在思索着什么。   肆拾·棋局   肆拾·棋盘   月色正安宁,弥漫着鲜血香气的空气混杂着枝叶清新的气味,多少失些沉重。月散落下迷蒙的银辉,映入纯粹的血色瞳孔。白色校服的少女从楼梯口跑出来,急急忙忙地掩上门去。她的胸口尚起伏不定,发丝散乱地掩着半张脸,显得有些慌乱。柔软的荆棘自身畔的土地上快速生长,将她包围着,随风徐徐地摇曳。她沿着墙角脱力地滑下去,双手环膝,将头埋在膝盖里。嗜血的效果迟迟没有散去,她心底生出一股莫名的烦躁和渴望。眼前弥漫着鲜血的红,一切都不那么清晰了。遥远的黑夜稀疏的星辰泛着淡淡的光芒,她蜷缩在深不可见的黑暗里,如同一团迷失方向的云。疲倦很快盘随着逐渐抽离的嗜血传递到四肢,每一根荆棘上逐渐生出锋锐的尖刺,白色的蔷薇花分布在荆棘藤上,将她小心翼翼地呵护起来。   “对不起。”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头,对上来人的目光。熟悉的碧绿色瞳珀带着歉意,年轻的贵族少年向他伸出了手。   “跟我回去吧。”   她默默地注视着他,躁动的力量递过来的手腕上划出细长的血痕,然而那只手始终没有缩回去。她微微垂眸,将他的邀请视作无物。血红的瞳孔使她看起来有些狰狞,低敛的黑蝶自眼睑上轻轻展翅,那双漂亮的杏眸露出茫然的神色。她的力量在失控,指尖流逝的力量化作荆棘不断地生长包裹,然而她并不抑制,只希望能将无奈的自己深深埋藏。   ——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   心底的声音在低低地呼唤着,那悲切的嗓音仿佛穿过了千年未散的黑暗,直击她的脑海。少女的瞳孔微缩,微微抬起眼,眼前只有一片血红,其余的什么也没有。   ——这场游戏还没有结束,你绝不能就这样输掉。   一条拓麻感到掌心一阵冰凉,下一刻荆棘散去,纯血的少女眨眨眼,眸中的血色逐渐褪去,只剩下幽幽的蓝,仿佛一汪干净的湖水。她的神色逐渐清明,又转为复杂。随着一条拓麻站起来,她拢起散乱的黑发,轻轻启唇。   “走吧。”   一条拓麻眼眸微阖,轻轻点了点头。   他们一前一后回到教室,此时夜刈已然不在,后排的血族安静了很多,前排坐着的玖兰枢仿佛置身事外,独自静静地翻阅着手中的书本。显然,碍于他的面子,夜间部得以保持平静。茉理压下唇角,向他点头示意,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后座的C级少女友好又怯怯地弯了弯唇角,但没有开口说话,很快空间里便没什么声响了。她翻开书,脑海里还回想着当时的情景。只记得记忆一片模糊,似乎在父亲的眼神微微一暗之后自己就受到了影响,导致力量无法控制。她茫然地转着笔,心里却没有答案。   直到将近深夜,夜间部学生们陆陆续续地出了教室。茉理走在最后,抱着书独自前行。她本就是新来,又因为身份,几乎没什么人敢上前同行。她正思索,玖兰枢默然上前与她并肩同行,眼底仍无甚波澜,唯有压低的言语带上一丝怅然。   “有兴趣对弈一盘么?”   玖兰茉理偏过头,扬唇道:“愿意奉陪。”   玖兰枢的宿舍显然一如既往地使用黑红色,夜幕里两位纯血君执子对弈,棋盘上仅传出清脆的声响来。她手中执了白皇后,仍然冷静无言,而他依然是固守防卫,果决进攻。半晌,胜负依然难以偏向。迎着玻璃落地窗渗入的微光,少年君王的神情难以辨明,他触摸棋子的指尖熟练地舞动,步步紧逼。   “你分心了。”他推着黑色骑士向前,将白子食掉。茉理抬起的手微顿,继而转移了方向。   “你左右着棋局,连同对手的心思都算得一清二楚,这样不累么?”茉理淡淡道。乌云遮蔽了月光,夜色逐渐昏暗,她的眸里闪烁的血色神秘而冰冷。   “茉理,只有除去一切妨碍进攻要害,才能守护皇后。”   “即便舍弃一整盘弃子么?”茉理蓦然道。   玖兰枢握着染红的高脚杯,眼底划过淡淡的血色。“这只是过程。”最后一枚子落下,他低垂了眼睑,将对面的白皇后推翻。“你输了。”   茉理平静地站起身,望着对面眸色深沉的少年君王,仿佛输掉的并非是她。推翻的白皇后跌落在桌上,映出冉冉的血红色。   “是我输了,但……”她站起身,整理好衣角,“还是谢谢你的温柔。”   话音落下,她已推门而出。玖兰枢身子后仰,卧在沙发里,眼底全是闪烁不清的幽暗神色,一如遥不可及的深渊,没有尽头。   彼时千里之外的公路上,一辆飞驰的黑色轿车里,橙茉璟放下电话,唇角已染上笑意。他的手中已拟好的文件被装进宽大的褐色信封里,封面上仅寥寥几字——白鹭更亲启。   “大人,接下去……”黑衣管家操纵着方向盘,低声问道。   橙茉璟摆弄着手中的戒指盒,暗红色的瞳珀在黑暗里模糊不清,指尖抚摸着戒指盒的表面,他的神色蓦然温和起来。   “调头吧,去黑主学院。”他淡淡道,“之后你亲自把这封信交到白鹭家主的手上。”   车窗外一片黑暗,硕大的雨点在玻璃上破碎,映出明亮的血红色光影。仿佛盛开的绯色蔷薇,怒放着最璀璨的生命光芒。   滂沱的大雨吞没了整个城市,淹没了生息。此时正是风雨欲来的征兆,而不知真相的人们仍然在继续着安逸的生活。阴云密布的潮湿天气实在惹人不快,因此街上也没什么人。纤痩的身影全身包裹在黑衣里,独自执了把伞,行走在无人的道路上。她停在小镇古老的钟楼前,缓缓抬起头,墨色的发丝倾泻而下。她低垂的眼隐藏着淡淡的红色,快速转过头去,背后正欲躲藏的蓝堂英瞬间僵直了身体。   “蓝堂?”她眼底的锋芒收敛,似乎松了一口气。看样子,她许是在躲避着什么人。“你跟踪我?”   “才不是!我只是看你一个人鬼鬼祟祟的……”蓝堂英见无法脱身,上前两步争辩道。   玖兰茉理上下打量他一番,单手托着下巴,眼眸微眯。彼时天正方亮,但仍是在下雨,他显然没有料到这样的鬼天气,弄得颇为狼狈。“不想放弃的话就跟上。”说罢不管蓝堂英的回应她便已迈步只身进入钟楼。蓝堂英咬咬牙,料到她会这么说,便跟上她的脚步。   迎接他们的是破旧的木头楼梯,因为时间长已经有些腐败。视野的黑暗对于血族来说并非阻碍,但当踩上吱呀作响的木板时,还是叫人心生担忧。她走在前面,寻着黑暗,眼眸已染上血色。上到二层时,陈旧的气息已越发明显,腐烂的木头和飞起的尘埃扑面而来。她轻轻蹙眉,伸手触碰粘着蜘蛛网的破旧木门。门被毫不费力地推开了,她环顾四周,映入视野的是短节的铁链和发黑的血迹。从时间上来似乎已经很久了。她蹲下身子,拾起那节短节铁链,从边缘处发现了断口。她的眼底中露出回忆的神色,蓝堂英莫名地跟在她身后,显得有些迷惑。   “这里是我一年前被关押的地方。”她压低了声音,将铁链放在地上。木板上的黑色血迹,也正是她曾经留下的。她缓缓垂下眼,神色明昧不清。   “所以这是你回到这里的目的吗?”蓝堂英忽然开口。   “没错。”她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整个房间,确认没有放过的细节,方才转过身走向门口,“这座钟楼绝没有这么简单。我们到三楼去看看吧。”   蓝堂英让开身子,茉理正要推门,手上的动作蓦地僵住。门外,传来了有节奏的脚步声……   肆拾壹·虚假   切近的脚步声逐渐清晰,似乎是厚重的大皮靴踏足冷硬的石砖,继而踩上腐朽的木梯。茉理的手掌微微发冷,她将身子贴在门背后,不敢发出任何声响。脚步声逐渐放大,最后停留在这一层,没有任何声息了。门外之人似乎在考虑着什么,继而继续靠近,仿佛是在试探。她屏住了呼吸,并且牢牢抓住了身旁蓝堂英的手腕。他知道,那是警示。脚步声徘徊着,缓慢地向前挪动,似乎摩挲着常年无人踏足的废旧木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黑暗里,一切反而更加清晰,隔着薄薄的木板的,是伺机而动的黑暗猎手。等待是漫长的煎熬,时间一点点流逝,她紧握着的手掌之中力量正在聚集。没有人知晓门外的人是否改变主意或者破门而入,而他们已经在无意之中处于被动。脚步不紧不慢地挪动着,继而加快了速度,声音逐渐远去。彼时茉理和蓝堂英都是松了一口气,危机暂时解除了。   茉理偏过头,向蓝堂英打了个手势,两人悄无声息地自门里溜出去,走道里一片昏黑,很难觅见陌生人的身影。此时,距离脚步声出现已经有一段时间。茉理四下环顾,确认那人已不在这一层,目光落在前方通向三楼的阶梯上。曾经她被迫止步于二楼,而三楼可能隐藏着其他不为人知的秘密。她深知踏入未知的危险,却不甘心就这样放弃。蓝堂英却是不同,强烈的好奇心足以让他对未知的危险产生兴趣,即使是被人打断。两人对视一眼,都是明了的一笑,身影相继消失在厚重的黑暗里。   第三层的阶梯似乎在黑暗的诱导下变得格外漫长,他们无声地行走在阶梯上,尽量地隐蔽自己的身影。古老的墙壁微微发青,显然是苔藓之类的植物入侵的痕迹,伴随着细长蔓延的裂缝,渗入更加深邃的黑暗里。直到,他们的视线里,出现了大片的血迹。这血迹分明是溅上墙去的,然而阶梯还没有看到尽头,茉理微微蹙眉,觉得有些不对劲,她蓦地瞳孔一凝,回眸望去,却哪里还有蓝堂英的身影?   她停下脚步,脑海中升起了强烈的不安。眼前无穷无尽的阶梯仿佛望不到尽头,她下意识向回望去,然而身后已被浓重的黑暗吞没,即便是染上血色的血族之瞳,也无法穿透。   这是个陷阱。   她摸索着无法回头便唯有继续往前走,直到脚下的浓雾深邃到看不清小腿,她被一个东西绊倒,踉跄了两步摔倒在地上。眼前虽说是阶梯摔下去反而没有往下掉,仿佛掉在平地上。她摸不到底部,唯有愈发深重的紫色雾气环绕着她,直到将她完全掩埋。视线里再无它物,唯有一片纯粹的黑暗,也听不到任何声响,仿佛与世隔绝。   沉默中似乎有人拍手示意,她感到身体被强行往前推去,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是还是硬生生地摔在地上。她低垂着眸,不再动作。从陷入幻觉到眼睛暂时失明,似乎是一个意料之中的过程,被人无形之中潜移默化地推导着。她极力关注着周围的一切,试图感知来人的方向。   “不必费力感知,他不在这里。”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缱绻的温柔,分明是年轻男生的声线,又染上些幽幽的邪气。   她慢慢地抬起头,无神的幽蓝色眼眸如同波动的湖水,漾开细碎的裂痕。她缓慢地一点点摸索,直到脚步声靠近,冰冷的指尖抓住她的手腕。大片的荆棘从她身畔拔地而起,快速地向着声音的来源缠绕而去。抓住手腕的力量仍旧没有松开,但她知道周身的力量已经消散。   “我本以为,你会猜出我是谁。”他的声音似乎带着淡淡的笑意,但是茉理看不到。她被牢牢地钳制着,任凭如何挣扎也挣脱不了那人的手。   “如果你认为装作橙茉璟的样子就可以蒙混过关的话。”她忽然开口道。   手上的钳制蓦地被放松了,她能感受到切近的冷意和锋芒,以及虚伪伪装的破碎,这大抵并非一个好消息。因为在对方理智破碎之前,她已极有可能陷入危险,或者说她已经超出了预料的范围。黑暗中,她摸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可以听到推搡的声响,继而熟悉的声音就进入耳膜。   “玖……茉理大人!”他显然被限制了发声,茉理微微抬起眼,除却黑暗还是什么也没有。   “我不得不承认,你的行为已经超乎我的掌握,但是这也是无用的。因为很快,你会主动答应我接下去要说的条件。”男人的声音低低的,染上薄薄的笑意,他的指尖冰冷而强制地,触碰她的颈脖,然后缓缓收紧。她敛了唇角,窒息的触感已经涌上心头。这是要她的命。她的呼吸出现大段的空白,男人的引诱如同魔音,出现在她耳畔,精神出现一瞬间的空白,然而脑内已忽地一阵钝痛,仿佛一切意识都模糊了,如同即将散去的浮云,轻飘飘地漂浮在脑海里,一切都被打乱了。   她颤抖着伸出手,拽住他伸向自己双目的手。“你……休……想……”   浓重的黑暗袭来,伴随着浓重的紫色雾气,一切都飘忽不清了。她努力地想要睁开双目,直到力竭,也没有做到。灵魂深处席卷而来的疲倦吞噬了她,也吞噬了所有的一切。   她是被人推醒的,而醒来的地方就在钟塔的二楼,她疲倦地睁开眼,对上蓝堂英颇为责怪的眼神。全身如从棉花里捞出来一般,使不上什么力气。   “不是说要去三层么?怎么反而先睡着了?”他蹙眉道,顺便俯身将她拉起来。   “刚才不是有人来过吗?”她眼神颇为茫然。难道刚才只是一场梦?这太过蹊跷。   “并没有人来过,我看倒是你不太对劲呢。不会是……想背着枢大人搞阴谋吧?”蓝堂英瞥了她一眼,抬起下巴,越发觉着自己有理。茉理懒得理会他,径自拍着裙摆上的灰尘,打量着这间的房间。一切仍然如旧,地上散落的血迹和锁链,没有移动过位置,就连同自己睡去的位置也与之前遇到蓝堂英时无二。她轻轻推开门,门外没有人,也没用任何的摆设,通往三楼的楼梯口在走道的尽头,与记忆中的不同,没有所谓的黑暗,反而地面上还洒落着淡淡的阳光。她情不自禁地上前查探,蓝堂英跟随在她身后,一同上前。阶梯的位置恰好对着转角的窗口,往上探索不出二十级台阶便已上了三层。灰尘扑面而来,她蹙着眉眼遮住口鼻,踏上三层的地板,这里显然没有什么可看,恰好的位置装了窗户,可以容易地看到对街的小巷以及成幢的低矮房屋。   “不对……”她定神望着窗外,低声道。   “哪有什么不对?”蓝堂英突然走到她身后,轻声开口。她下意识转身,对上那双清澈的蓝色眼眸,蓝堂英垂下眼悬在她肩膀上方得手蓦然落下。他抓抓头发,显然有些窘迫。“呃,我是说……没有什么问题,你放心就是。”   茉理仰起头,微微抿唇,嘴角勾起轻浅的弧度。“谢谢你。”   蓝堂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半晌方才尴尬地转过身去。茉理靠在墙上,微微阖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的眼眸里划过明亮的血色,继而站直身子,跟上蓝堂英的步伐。三层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探索,二人便一举上了四层。这是整个钟塔的最后一层,也是鸣钟摆放的地方。她围绕着中心的钟走上一圈,竟然没有任何迹象。她蹲下身,地面上一个鲜红色的圆点缓慢地向外扩散,瞳孔蓦地缩小她几乎在下一刻就站起身张口欲说,然而黑影已快速地扑向蓝堂英站立的位置。幽蓝色火焰自指尖升起,划过空气直击黑影即将掠过之地,然而黑影竟灵巧地转变了方向,向她扑来。她的眼眸在瞬间已经转换成血色,黑影哀嚎一声,周身被蓝色的火焰包裹,身影不断地缩小,直至消失殆尽。地上,多出一堆新的尘土。   “你没事吧?”蓝堂英快步向她走来,眼神里分明有些担忧。但就是自那明亮的蓝瞳里,映出自己逐渐蒙上紫意的眼眸。她缓缓后退几步,终于知晓哪里不对的时候,意识已渐模糊。   肆拾贰·觉醒   天幕渐渐淡薄,灰白色的云团紧紧相依,留出稀疏的蔚蓝留白。棕色短发的少女端着盘子的手顿了顿,偏过头去灰白色的天空便顺势映入眼底。她靠近窗子,把拉钩摆正,将窗子一并锁住。从染着寒气的玻璃窗里望出去,熟悉的少年只身站在窗户下的草地里,抬头的刹那唇畔隐藏着温和的笑意。温软的白色如同羽毛般柔柔地飘落下来,包裹着微不起眼的纯粹冰凉,又是极致的洁白。   她扬起眼眸,驻足凝望,远处的山坡点点滴滴淹没在纯白里,凋零的樱花枯枝正待洗礼转向琼枝玉叶。不知不觉,时节已入冬。距离他的到来不过短短几年,她却始终没有走进他的生命里。黑主优姬的眼眸里压抑着哀伤,她转过脚步,将烤好的面包放在桌上,围着一张小小的餐桌的,无非是几张无人的空椅子。   不管是理事长还是玖兰学长,都有事情瞒着她。她愣怔片刻,收拢的指尖蓦地攥紧,用力地抓住桌角。没有人会选择成为被保护者。即便是隐藏的再隐秘,她也能从他们的神情里读懂,那是诸多无奈和坚决织成的紧密大网。为什么非要被保护呢?   她的指尖轻轻发抖,眼前的餐盘和摆设陡然染上一层深邃的血色,她惊恐地伸手一推,餐盘咣当一声落在地上,四散的面包碎屑落在脚边。她一手扶着头,止不住眩晕和疼痛,从四肢传来的是火一样的灼烧感,身体里的空虚一阵一阵地刺激着鼓膜。   “啊——”她抱着头,蜷缩在墙角,全身无法控制地战栗。身体里的每个细胞火热又冰冷,同时承受着难以言喻的痛苦。她抓着衣襟,艰难地低低喘息着,无人知晓她的痛苦,甚至连她自身都无法知晓来源。浑身染血的女人不断地浮现在她脑海里,每一刻都是混沌的原始刺激着神经。   门被悄然推开,面无表情的黑衣男人出现在门口,他快步行至痛苦蜷缩的少女面前,手指摸向她的后颈,黑主优姬很快彻底地昏迷过去。他蹲下身,蒙面的黑布下仅露出淡漠的紫色眼睛,他捧起她的脸,从怀中取出小玻璃管,沿着她的嘴角,将紫色的液体小心翼翼地灌下去。做完这些后,他把黑主优姬按照自然昏迷地姿势摆好,又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间。一切都原封不动地静止着,仿佛从未有人踏足一般。   但此刻夜之寮中,显然没有如此平静。除却出门的玖兰茉理和蓝堂英,剩下的血族已经被全部集中起来。玖兰枢仍然呆在自己的寝室里,桌上的残棋未经移动,他托着下巴,显然在沉思着什么。敲门声至,一条拓麻四下张望一番,径直走进寝室,将门关上。   “枢,橙茉璟大人即将到达黑主学院。”他脸上分明是忧色。   玖兰枢没有开口,一袭密不透风的黑色大衣,犹如他本人的思绪难以解答。他低垂着眼,将最后散落在棋盘外的白皇后执起,低悬在半空。蓦地,落子棋盘,两边局势已成迷局。幽幽的冷风不间断地涌入衣摆,他默不作声地整理着棋盘,眼底透出冰冷的神光。   “白皇后已经归来,这盘棋的棋子终于凑齐了。”   一条拓麻站在他身畔,遥遥地望着远处的飞雪落入山头的树林。他猜不透好友的心思,也知如今自己的立场早已不分明。祖母绿的眼眸泛着淡淡的光芒,他似乎下了什么决定,忽然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既然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这个游戏,不如实现他的愿望。”言罢,他放下手中的棋子,推门出去。一条拓麻垂眼静观,棋盘上的离子都已归位,此刻两局对弈,已然混杂。他跟随着玖兰枢的步伐,踏入已至的黑暗。   此时对于黑主优姬却是难熬的时刻,她自昏迷中醒来之时,浑身的躁动仍未解除,反而还有增加之举。她扶着墙壁勉强站起身,房屋里没有什么变动,但她的记忆却模糊地告知曾经发生的事情。自镜子里勾勒着自己的轮廓,她的眼眶却愈发湿润。镜子里站着的自己,披散着凌乱的浅褐色长发,瞳珀里的血色近乎溢出,唯有身上干净的白色睡衣可以证明之前存在的自身。   “母亲……”她轻声启唇,微眯的血色瞳孔里映出相仿的模样,相隔十年的思念和痛苦终于打破了沉睡悄然苏醒。血脉之深的牵绊,挑起了两度变迁,染上血污的王族少女,再不纯粹。未曾多说,曾经朝夕相伴的少年已经携着怒火冲进屋里。她一点点转身,唇角的平静终于化作无言的微笑。破碎的灯罩在两人之间划开无形的壁垒,她望进对方饱含惊诧的双目,望进对方眼中的自己。明亮的血瞳带着初生的欲望,混杂着淡淡的紫色,脖颈上的细长血管清晰可见。连接着心脏跳动的,是血……   她快速地后退两步,微微阖眼,止住心底的叫嚣。迎面而来的,却是冰冷的枪口。锥生零的手还在颤抖,或者说他脑中一片混乱。从青梅竹马的少女突然变成纯血气息的时候,他本身已自乱了阵脚。   “是谁把你……”他话音未落,清晰的女声已经在他耳边轰然炸开。   “是我。”少女冷静地开口,言语近乎冰冷。她尚在压制着体内嗜血的躁动,但却不得不与他周旋。溢出的力量挤压着窗户,玻璃齐声破碎,她唇边溢出苦笑,踉跄着后退两步,眼里满是无奈。“是我的错……”她的声音里压抑着低泣,泪水划过脸颊,沾上衣襟。   “是我骗了你。别恨我,零……”   她微笑着望着他,眼底全是歉意。锥生零微微张口,正要言语。然而眼前的少女单手推开窗,撑在窗台上,身子已如同轻燕灵巧地消失在窗口。   不知何时,草地已尽数被茫茫的飞雪覆盖,纯血的气息流入空气,穿过茫茫大雪,传入夜之寮的血族的鼻腔。   黝黑的大门前,少年一身白衣,执伞而来,如同初见之时的温润。他抬手接过冰凉的雪珠,温润的眉眼添上淡淡的忧色,仿佛出自水墨画境。来到的痕迹已经消失,柔软的黑色发丝掩盖了眼底的无声冷意。他抬起头,眼前现出的黑衣身影终于摘下面罩。寒风裹挟着飞雪扬起他的衣袂,柔和的紫色眼瞳含着淡淡的笑意与疏离,终于映入他眼帘的熟悉之人抬起手掌,黑色的羽毛散去,露出银色的圣剑。   肆拾叁·陌生   他的身后展开的是逐渐朦胧的紫色,将整个黑主学院隔开。琉璃似的紫色瞳孔璀璨而深邃,如墨的发丝落于眼睑之时,而那瞳孔里映出的是手中纯银圣剑的光芒。橙茉璟指尖黑色的火焰已然倾泻而出,绘制出云雾的团状,环绕于周身,紫色的雾气被蒸腾分解,自他四周悄然溃散。他的目光穿过凝结的紫色雾气,落在对方的眼眸里,如同万古不化的寒冰。   “真是抱歉,虽说你名义上曾是我的主人,但是我是绝不会让你打扰游戏的进程的。”   男人微微扬眉,举手投足间彬彬有礼,并未作出任何冒犯的举动。若是细观,却可详见,他手中托举的圣剑上蒙着薄薄的一层灰色光芒,将锐利的锋芒尽数遮盖。   目光微澜,橙茉璟放下手中的伞柄,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动作。但是紫色雾气却无法侵入他的身体,他周身幽黑的火焰,丝丝缕缕地缠绕指尖,如同诡异的蛇悄悄地探着信子。   “你,是如何得到她的圣剑?”他微微蹙眉,长腿向前迈出一步,周身的紫色雾气紧紧跟随,而冰冷的火焰也没有离身。   男人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笑声,缓缓抬起手,紫色雾气缭绕着他的指尖,轻而缓慢地蔓延。他的声音幽幽地穿过空间,仿佛已经相隔了很远,他站在湿滑的道路上,眼前仅剩下一团迷蒙的紫色将人包裹成巨大的茧子。   “虽然无法彻底抹杀你,不过通过你的内心限制你的行动还是不成问题。毕竟,她是你的弱点。即便是死去了千年,仅仅剩下一把残破的剑,也能影响你的心神。”   他将圣剑收起,听闻茧子里已再无声息,随意地挥手大茧便彻底消失在视线里。   “等你醒来,不管是约兰达还是玖兰茉理,你都将永远地失去。”   他的声音淡淡地溢散在空气里,毫无感情的紫色眼眸化作诡异的竖瞳,无尽的黑色羽毛自他身前落下,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得毫无踪迹。   飘零的雪花无声地淹没着这里的土地,将没有硝烟的战场打扫地一尘不染。红发的少年人站在雪地里,指尖的血色长鞭洞穿了相隔不远的少女,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进行。房顶之上,低矮的建筑楼一览无余,白衣的少女低垂了眉眼,薄薄的雪落在微卷的睫毛上,如同毫无感知。她的眼眸里浸透了无神的血色,飘飞而去的衣袂随着风轻轻地摆动,而她的脚下血色的丝线虚无地游荡,形成六芒的阵型,她的口中喃喃自语,念着晦涩难懂的密咒。她的手缓慢毫无生气地抬起,仿佛隔空绘制着巨大华丽的图案,整个学院的上空隐约显出瑰丽的六芒法阵,缓缓地往下移动,将整个学院都包括在内。她的眼眸里无声的紫色流动着,仿佛冰冷的泉水一点点灌入空白的脑海。耳畔隐约传来圣城的低沉吟唱,浮现着魔鬼和岩浆翻滚的梦魇,她沉醉着迷茫着,有个声音在心底低低地呼唤着。   蓦地,风起了,她的咒语被强行打断,她微阖的眼眸微微睁开,冰冷的血色主宰了她的意识。对面的人一副少年模样,浑身包裹在黑色大衣里,在她心底久久没有反应的柔软里蓦地一震。她无法想起他的名字,却记得千千万万次的思念和血脉深处的震颤。她的镰刀握在手中,在地上划出长长的痕迹。血色弥漫在空气里,她的身影已经落在来人的怀抱里,而他正搂着她,一如曾经的温柔和眷恋。她垂下眼,凝视着他身后闪光的锋锐,空洞的双眼蓦地留下泪来。   “你该醒了,优姬。”   这是解开梦魇的咒语吗?她微微抬起头,空洞的神情流露出疲惫的神色,而被风扬起的白裙上鲜红的花朵在无声绽放。原来她叫黑主优姬,原来这个人……是她的……兄长。   “枢……哥哥……”她冰冷的双手捧着他的脸,看着面容冰冷的少年眉眼舒展,尽显柔和。他的身子似乎在缓缓脱力,她的手颤抖着,将镰刀收回,血色终于弥漫在天台上。   远处的血族都在无声观望,直到血阵解除,他们心头的压抑才得以释放,然而他们无法压抑悲伤,他们敬仰的君王用他的血他的肉体换回了掌控法阵的少女仅存的一丝意识。只是,一切都已进入宿命既定的轨道,无法停止了。   玖兰优姬坐在天台上,默默地扶着沉沉睡去的兄长躺在她的腿上。她使用的武器是锋利的狩猎女神,掺杂了幕后人的手脚,亲自刺入了她爱慕的君主的身体。虽然不是心脏,但短时间内恐怕无法醒来。   夜之寮中,无人知晓,黑白的王棋已经坠落,而棋盘的中心落座的,是新的紫色皇后。   “枢大人他……”早园琉佳咬着唇,言语里带着担忧和微薄的愠色。正待上前,蓦地被身旁的架院晓扣住了手腕。   “你放开!”   “你应付不了。”他沉声道,硬气的脸庞难得严肃地带着不容拒绝的神色,早园琉佳微微一愣,蓦地神色黯淡下来,不再开口。她始终,赶不上他的脚步,就连同救他都没有一丝机会。她的指尖扣入掌心,心底却全是冰凉。   同为血族,他们能感受到学院中的纯血气息近乎消失殆尽,仅剩下玖兰优姬一位纯血君尚有争斗之力,然而她方才觉醒又以血脉被迫布置血阵,此番恐怕也已精疲力竭。   蓦地,琉佳睁大了眼,天台上,浓重的吸血鬼气息终于出现,棕黑色乱发的男人敞着衣衫,异色的瞳孔里尽是疯狂。玖兰优姬抱紧了怀里的恋人,微微抬头,对上那双贪婪的双目也是微微愣怔。狂风已起,密集的荆棘猖狂地攒动着,缠上她露在外面的手臂。血丝随着锋利的棘刺自手臂上渗出,她闷哼一声,手臂一松险些将玖兰枢脱出怀抱。   “终于见面了,树理。”男人沙哑的声音伴随着愈加增多的荆棘一起涌来,她被拉扯着摆出牵强的姿势,眼睁睁地看着玖兰枢陷入荆棘之中。她艰难地伸出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什么也抓不住。   玖兰李土身侧的黑衣人默然上前,俯下身子,单手虚按于玖兰枢的发顶,紫色的雾气自袖口流水般无声倾泻,将之整个人包裹起来,如同对付橙茉璟之时,织成密不透风的网。雪自空中低旋坠落,庞大的紫色茧子不留痕迹地消失在空气里。这显然触怒了建筑下围聚的血族贵族,喧嚣之声难以抑制。   贵族们终于忍不住动身,然而他们刚刚迈出一步脚边便落下了锋利的冰刀。黑衣的少年人自阴影中缓慢地移步而来,发顶的帽兜落下,露出璀璨如同阳光的金发。发丝之下,微风轻柔地拂过,染上紫色的蔚蓝杏瞳映出陌生的锐利。   肆拾肆·原点   片段的喧闹声使她的头胀痛起来,身下似乎是柔软的被褥和床垫,未退去的眩晕侵袭着大脑,她勉强睁开眼皮,一丝微弱的阳光顿时溜入视线。她好奇于外面的世界,因此急迫地想要睁眼,逐渐清晰的视野和耀眼的阳光刺激得眼眶些许模糊。她动动酸麻的手指,动作缓慢地伸手遮住双目,放才敢再做尝试。等到逐渐适应了阳光,她才小心翼翼地移开遮蔽光线的手指,瞧见简单的摆设的小屋。而她身下,是这个简单的屋子里唯一一张床。房间里没有人,她四下环顾,终于在床头的水杯下找到一张压住的纸条。纸上只有一道淡淡的压痕,清秀的斜体英文工整清晰,只粗略交代了去向以及叮嘱。这看起来像是普通的家庭,而古旧的装饰风格在印象里只有出现在图书馆的历史资料上。她神色略显茫然,犹记得在钟塔被偷袭之后自己就陷入了昏迷,没想到醒来之后会出现在这个陌生的地方。镜子里映出少女的模样,发尾带卷的银色长发柔顺地落至腰部,略显精致的面容微带冷意,脸庞泛着病态的苍白,空灵的金色眼眸里满是疲惫。少女着一身干净的素色裙子,宽大的外衫歪歪扭扭地披在身上,显然不是本体的衣服,到像是留字条的人留下的。   “醒了就吃点东西吧。”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推开门,身上是严肃的黑色内衫,随着视线缓缓上移,她对上一双温和的墨色眼眸。少年端着热气腾腾的粥碗,俯身小心翼翼地将盘子放在床头的小桌上。他侧身坐下,端起粥碗,勺上一口,递到她唇边。她鬼使神差地温顺地张口,将那口粥咽下。   “约兰达,这些日子你受苦了。等到逃过本家的清扫,我们就可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了。”他伸手覆着她的发顶,轻声道。她吞咽的动作微微一滞,敛起眼眸,无声地点头。   “你回去吧。”她蓦地抓住他递过来的手腕,眼里带着软化的恳求神色,本在病中无力的双手,却是怎样也脱不开。少年久久地望着她,不语,良久方才背过身去,低低地叹息。   “你为什么总是那么想呢?”   冰凉的手掌蜻蜓点水般地抚过她的面颊,他的吻温和而冰凉,落在她低垂的睫毛上。他哑着嗓子,好听的声线里压抑着莫名的哀伤。茉理无声地启唇,覆着他手腕的手指被小心翼翼地掰开,修长高挑的少年俨然带着未褪的稚嫩,单膝跪地,捧起她的手背温柔地轻吻。   “你要记得,我只是你的骑士。任何东西,都不能成为我们之间的障碍。”他的言语低沉而温柔,每一个字符都敲打在灵魂深处,微沉的眸心染上妖异的血色,他微微低下头,埋在她项间。血族的承诺温柔缱绻,包含着美好光鲜的虚假,残忍地互相欺骗和伤害。无人知晓,那是以将近千年的见证与孤寂作为代价延续的爱意。   她下意识地扬起脑袋,露出白皙的侧颈,毫无芥蒂地迎上少年生涩地露出的锋锐獠牙。血色弥漫,空气里尽是甜腻的香气,他们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十指相扣,血色牵绊。   她微微睁眼,对上镜子里毫无变化的眼眸,血脉深处的细胞毫无悸动。她蓦地意识到,这个原身,大抵并非什么吸血鬼,可是也不该是普通人。只是,眼前一心深陷的少年不曾知晓。她的手缓慢地如同水蛇般缱绻温柔地缠绕在他背上,清澈的眼眸微阖,露出痛苦又茫然的神色。那是全然不同的容貌,却深邃地印刻在骨髓里的灵魂,那是叫她沉溺的魔咒,全身心沦陷的黑暗阴影。   橙茉璟,她在心底怯怯地低唤着他的名字,那双干净无瑕的瞳孔里映出的是截然不同的容貌,是陌生躯壳里隐匿虚妄的少女灵魂。她被迫紧紧地贴近他,甚至融入骨血中去,血液流失的冰冷如同曼陀罗麻醉着思绪。   至少这一刻,他们紧紧相拥,直到下一个黑夜。   她渐渐地接受了约兰达的身份,用着这陌生的名字和容貌,小心翼翼地靠近他。他的师父尚且是个温柔干净的稚嫩少年,心中贮藏的是如同金子般纯粹的爱恋和对自由的渴望。这促使他叛逆,想要逃离家族的沉重枷锁。他们藏身在偏僻小镇的简陋房屋里,重复着最简单的生活起居,除了食物。吸血鬼不需要依靠食物为生,但是约兰达尚是人类,如果没有食物摄入,恐难以支持。因而橙茉璟还是在镇子上寻了个的工作,维持着前所未有的平静生活。   “约兰达。”推开门的血族一身幽暗的黑袍,年轻的嗓音伴随着熟悉的目光打开了记忆的枷锁。她站在门后,平静的目光泛起点点的波澜。一手轻轻地扶着门,黑发的血族垂眼望着他,掌中握着的是一纸搜查令。   “玖兰,你是来捉拿我们的么?”她眼里升起警惕之意,欲将被压制的门紧紧阖上。那张纸却不如人意地飘飘悠悠落在她的脚边。她轻叹一声,卸下手中的力道,弯腰将纸捡起来。目光浅浅的掠过文字和图样,她的面色逐渐苍白起来,举着纸的左手微微颤抖。   “橙茉家主不会放过他。”他沉声道,凝神注意四周确认没有密探,他方才隐了气息,侧身进入屋中。她在杯中盛上温水,将杯子递给他。   “你是璟的朋友。”她抬眸望着他的双眼,试图解读出什么可利用的信息。玖兰枢低头盯着杯子出神,似乎并未注意到她的暗示。良久,他缓慢地将纸张认真地折叠起来,放入衣袋里,轻声开口。   “此事我父亲是默允的。”   “所以陛下的意思是……”她微微抿唇,放至唇边的杯口微倾,最终被烦躁地放在一旁。她微微眯起眼,眉目里闪烁着莫名的光芒。然而回应的她的,唯有淡淡的叹息。   她正要开口,窗外蓦地传来嘈杂的人声,她快步靠近窗子,入眼是手持兵甲的禁卫军,银色的长矛折射出耀眼的银白,她的掌心紧扣着手腕,眸底全是可怕的平静。玖兰枢缓步上前靠近她,声线低沉而淡然。   “他最终会葬送他自己。”   她移不开眼去回答,眼前一闪而过的是被包围在士兵之间的素衣少年,他转瞬停留的目光如同夏日的烈阳,安静里迸发着炽热的火光。   肆拾伍·秘辛   湛蓝的天空连接着一望无际的地平线,高高低低的房屋拉长的斜影映出夕阳的模样,他被围在人群里,柔软的墨色长发低垂着,遮住苍白的面容上仅剩的表情。那是,如同温存夕阳般的温柔,透过隐秘简陋的厚玻璃,映入少女的眼眸里。他被迫带上银制的锁链,脚裸上挂着沉重的锁铐,连同脖颈上也被套上银制的锁铐。夕阳里,他的眼眸沉静而忧伤,如同一汪毫无波澜的河流映出夕阳的暖黄色。   她知道,那是最后的告别。   她凝神注视着昏黄的天幕,即便少年被迫离去也无动于衷,她的眼眸里沉淀的深邃如同漩涡的神圣金色,如同染上夕照的破碎星辰。玖兰的少年王储静静地立在她身后,并未做出任何动作打断,他安静地垂下眼帘,悄无声息地等待着。   “他会死吗?”良久,她换换开口,轻覆黑蝶的眼眸里隐匿着不为人知的黯淡神色。   “会的。他是玖兰王朝最优秀的王卿继承者,但是他会因为他所做的一切消弭。”他缓缓地开口,沉静的褐色瞳孔映出少女转身的模样,他的唇畔扬起莫名的弧度,仿佛早已预料了她的表情,“正相反,你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审判阁下。”   她很平静,平静地仿佛在听毫不相干的事情,她微微扬起手,掌中晕开银白色的光团,她的身后巨大的洁白的羽翼舒展,掌中的光团快速地蔓延至数尺。银色的剑身破开光芒,现出本体。玖兰枢的眼里毫无惊异,唯有了然。年轻的血族储君微微抬起眼眸,血色弥漫了瞳孔,瞬间无形的狂风裹挟着撕扯的力量落在她的头顶上方。她扬起手,白色的光晕自掌中扩散,柔和地触碰着那股力量,将之包裹压缩,直至无形。她的手掌不知何时落在他的肩膀上,触碰到的窄肩瞬间僵硬。玖兰枢的身子微微倾侧,依倚在灰白的墙壁上,约兰达收起羽翼和佩剑,收敛锋芒,化作朴素人类少女的姿态。   “我会去救他,在此之前,就委屈殿下你了。”她言罢将玖兰枢摆好安置在床边,而自己换上一身不起眼的普通人类的衣服。   “茉理。”   玖兰枢的声线出现了一丝变化,她下意识回眸,混杂的意识终于清醒过来。她险些以为,自己便是那约兰达了。她停下脚步,上前解开对他的束缚。年轻的王储轻抚衣袖,默然起身,眼眸里的黑色逐渐浓郁。   “你身处的是堕落天使洛厄尔利用我和橙茉璟的记忆共同创造的千年之前的梦境,虽然我不知道他的用意,但是你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否则你可能会永远无法醒来。”   她的身影微微一顿,继而敛起眼眸,拿起桌上的木盒,将盒子里的长剑取出,轻轻擦拭。剑锋泛着淡淡的银芒,隐藏着淡淡的锋芒,映出她略显苍白的面容。她配上剑,微微启唇,无声地吐出几个字来,继而掌心的白光已然腾起将他击退几步。   无人可以阻止历史的发展。   玖兰枢眼底的光芒逐渐黯淡,千年之前的主人格意识重新占据了身体,他动了动手指,抬起头,却哪还有少女的身影呢?   巨大的黑暗宫殿如同噬人的深渊,身着黑色长袍的守卫们举着长矛如同雕像般的肃然站立,他们的面目苍白而森冷,波澜不惊的眼眸里染着血色芳华,在黑暗里如同绽放的灼眼蔷薇。黑暗的宫殿是血族的王殿,与遥远的神圣教廷遥遥相对,他们是夜色的使者,是纯血的王族。在那高贵神秘的宝石镶嵌蔷薇缠绕的王座上,褐发血瞳的王族头戴着象征权利的王冠,慵懒高贵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悄无声息的杀意。殿下站立的老人、中年人眼底皆闪烁着明亮的血色,右手抚胸,向王座上之人俯身作礼。王微微抬起手,掌心缓缓升起一团无形的力量,整个王殿之中狂风大作,众人俱是相互看了一眼,眼底都隐隐升起惊骇之色。   “王请息怒。”其中一人向前跨出一小步,小心翼翼地恭敬道。宫殿之中的压力骤然减小,众臣身上俱是一轻,纷纷松了口气。   “橙茉沂,你的子嗣与上界勾结,这件事你知道么?”男人缓缓走下王座,身上的黑袍无风自动,压力缓缓自衣袂间流逝而出。他步子缓慢,每一步如同踏在众人心尖上。终于,他在橙茉沂面前缓缓停下脚步,单手按住他的肩膀,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来。   “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王城之中,巨大的白色石柱高高矗立,厚重的银制链条环绕着石柱,将中间悬吊的修长人影牢牢锁住。他的头低垂着,柔软的发丝低低地掩着面目,唯有一张染白的薄唇显示出他此刻的虚弱。那是最接近阳光的地方,好在此刻已经到了夜晚,否则恐怕又该加上一层灼烧感。他的瞳珀里无意识地闪烁着淡淡的血色,银将他禁锢,同时带来难以言说的痛苦。他微阖着眼眸,似乎即将昏死过去。底下的血族士兵面部表情仍然毫无变动,执行着他们接到的命令。   风拂过面颊,将遥远地方的蔷薇气息揉在风里,轻轻地掠过他的鼻尖,清冷的月光洒在他的发顶上,如同银子般的细细流水随着发丝流动。他低低地启唇,不知在喃喃着什么。明日他将被杀死在洁白的大理石柱上,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他的神色隐约有些不清明,而黑暗里的剑却蓄势待发。   噗——   剑锋入肉的声音格外清晰,铁矛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士兵大张着嘴,颤抖着望见胸前透出的泛着银光的剑尖,身子陡然化作一撮粉末。少女换上融入夜色的黑衣,随手一甩长剑,剑上的血液便四散溅开,没有一滴落在剑锋上。她扬起头,举起剑砍在锁住他的银链上,清脆的响声带来的是渐近的脚步声。她四下张望一番,见人尚未到,掌心猛地闪现一团洁白的光晕,那光晕飘飘悠悠地飞上前,银链便自动融化了,留下的是一团幽深的蓝色火焰。他的身子随着银链消失快速地坠落,少女身后的洁白羽翼展开,张开双臂轻巧地接住他,缓缓落在地面上。   快走……   他勉强开口,却只吐出模糊的字眼,约兰达微微咬牙,带着他正欲腾空而起。彼时一望无垠的墨色天幕蓦地染上妖异的血色光芒,六芒星的法阵自半空之中徐徐展开,她冷不防仿佛撞击在实体墙壁之上,被巨大的压力反弹到地面上。   这时四周的血族已经迫近,华衣的血族之王走在众臣之前,显然已经计划周密。源源不断涌上前的低级血族使带着毫无攻击力的橙茉璟的她无法成功突围,她手中的剑芒已愈加缓慢。   “审判阁下已经无路可退,不如束手就擒,我可以答应你放过橙茉璟。”   她手中的银制长剑尚在滴血,血液缓慢地自剑尖躺下,在地面上拖出长长的痕迹。她单手揽着橙茉璟,长剑插在地上,掌心的白色光晕再度闪现。   “神谕——”   她低低地吟唱着咒语,掌心的光团发散出柔和的光芒,但这光芒自光心释放出幽深的蓝色,最后化作冰冷的蓝色火焰,如同吐信的蛇游走在吸血鬼之间。靠近的血族正在不断爆亡,她稍稍回神,地上的长剑入手,刺入背后偷袭的那人心脏。   她的力量正在不断流失,脑海里冰冷的声音回荡着,叫她头晕目眩。她微微用力撑起身上的人,以火焰撑开一层隔膜。她坐在地上,将昏迷的少年扶正,张开身后巨大的羽翼,包裹住他的身子,羽翼里他们眉目相对。她抵着他的额头,轻轻启唇念着晦涩难懂的咒语。   “对不起,不能继续陪在你身边了。”   “但是我的灵魂以及一切都会化成火焰,燃烧阻挡你的一切,你将继承我的力量,获得永恒的生命。以此,我将以我自己为代价,交换使你活下去的机会。”   她的身体外燃起一团幽蓝色的火焰,细微的灼痛感炽烤着橙茉璟,他低吟一声,缓缓睁开眼。入目是少女切近的容颜,她全身染上明亮的蓝色火光,身体一点一点被火焰蚕食,化作柔和的金色光点,融入火焰里。冰凉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着他的面颊,她的笑容如同凋落的樱花随着残缺的身体一起残忍地消失。他伸出手,入手却是一片虚无,逐渐化作金光的手掌虚攥着他的手,被身后拂来的风吹散了。   神谕如同惊雷劈入脑海。   原来她是掌司审判的天使,她奉命下界执行任务,却邂逅了年幼的他,从此陷入了两难的禁忌恋情里。原来她只要杀了他,就可以返回上界。原来,该死的人是他自己。   天幕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细小的裂缝,一切都如风卷残云般地破碎消失,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她落在久违的现世大地上,仍处在死亡的经历里惊魂未定。远处,通往神秘园庭的路已经铺展,两旁蔷薇如血,与荆棘交织密布。黑色礼服的男人缓缓站起身,从蔷薇丛中轻轻折下一枝盛放的花朵,锋利的尖刺划过他的手掌,留下淡淡的血痕。他抬起眼,露出闪耀着诡异紫色的瞳珀,巨大的黑色羽翼徐徐收敛,他的唇畔蓦地扯出神秘的笑容,向她伸出了手。   “我等你很久了,玖兰茉理。”   肆拾陆·诱惑   “我等你很久了,玖兰茉理。”   他置身于蔷薇的海洋里,周身的花朵仿佛具有了生命,更像是要滴出血来。它们簇拥着黑色羽翼的神明,优雅而妖娆地轻轻摇曳着。它们,似乎在召唤她。   茉理缓缓地向前移动着脚步,轻风拂过蔷薇,簌簌的叶声阵阵入耳,一切都显得诡异的安静。她的脚步落在曾经涉足的土地上,潮湿的土壤留下一串串浅浅的脚印。男人的眼眸里明昧不清,只一味地保持着伸手的动作,似乎是对自己极其的自信。   她的眼眸如同美丽的红色玛瑙,褪去一切的遮蔽,与澄净的蔚蓝相互映衬,丝毫没有违和感。异色的瞳孔里隐匿着一层极薄的金色,她手中尚握着聚集的力量,随时准备防御对方突如其来的动作,然而男人没有动,他的手掌里白金色的光芒弥漫,化作一把银制长剑,剑柄上刻着神秘的撰文。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接过那把长剑,一股难以言喻的感知冲击着意识,模糊的场景袭上脑海。   记忆里的背影一身纯白色的长袍,舒展的洁白羽翼遮住了整个后背,而她的手中正握着那熟悉的长剑。少女站在无人的寂静高台上,脚下环绕的是缥缈的云雾,她的手掌化拳恭敬地放于左胸位置。   “父神……”   她眼底已是一片茫然,回过神来的时候,不知怎的她的手腕已被男人扣住,他迈开步子,一步步缓慢而庄严地踏入蔷薇园的大门。她忍不住抬起眼寸寸观望,一望无际的绯色蔷薇如同高贵的王族,俯瞰着一切生灵。弯曲的小道不知通往何方,眼前的景象却丝毫没有变化,他们通过开满蔷薇的道路,走向不知名的远方。   眼前的大理石柱上篆刻着生涩难懂的铭文,她微微扬起头,脑海里闪过一阵轻微的悸动。几步之遥的地方搭起了高台,四周伫立着相同的大理石柱,高台的中央被无尽的红蔷薇簇拥着,她垂下眼睑,面无表情地凝视着面前的阶梯,瞳孔里仅剩下一片茫然。身旁的男人自宽大的黑色袖袍里伸出手,从容地自她身后推了推她的肩膀,轻轻启唇,如同恶魔的低语。   “你还在等什么?”   她缓缓地移动着视线,直到红色的光幕映入眼帘,那是一个巨大的光球,隐约有微微黯淡的白金色法阵以及咒语悬浮于光球表面。繁杂沉重的银色锁链连接着光球表面与大理石柱,将整个光球完全地锁住。蔚蓝以及深红双色的眼底都微微闪烁着如同封印表面一般的绯色光芒,眼底泛起的浅金色如同薄薄的雾气,逐渐散去了。她魔障似地上前,如同本能一般缓缓地伸出了手按在光幕之上,沉寂的锁链忽然开始大声地晃动,光幕表面的光芒极其不稳定地闪烁着,或明或暗。她周身的气流快速地相互缠绕着,化作猛烈的风,扬起她的衣袂和凌乱的长发。她的手仍纹丝不动地按在光球上,低垂着的眼里毫无波澜,唯有闪烁的绯色越发明亮,在瞳仁的深处勾勒出相同的法阵来。光幕上自她指尖触及之处,蓦地迸裂出无数细小的裂缝,如同破碎的冰面不断延伸。   她的身后,淡淡的白色光芒伸展而出,幻化成优雅纯白的羽翼。裂缝的光幕里能量光芒仿佛流水疾逝,自那妖异的绯色里,流出纯白色的溪流光芒,向着最近的她亲昵地靠去。她的手臂上缠绕的光芒随着衣衫流向全身,她微微眯起眼眸,任凭那光芒游走于全身,最终将整个身体都包裹在耀眼的白色光芒里。   砰——   光幕终于破碎,连同紧紧缠绕的锁链一起化作光芒碎片,四散流逝。绯色的光团也终于黯淡下来,缓缓消失,入目是完整的纯白色身体。那是一名身着白色华服的少女,她的身后收拢着三对纯白色的羽翼。她的眼眸紧紧闭阖,面容平静安然,仿佛陷入了沉睡之中。光幕完全地化去,茉理的身影也徐徐自白色光芒之中脱出,她的眼睛微微闪烁,身后的羽翼不知何时已然消失。高台之上少女的身体因为失去光幕的依靠快速地下落,眼看就要落地,茉理下意识地跨出一步,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就在此时,一双修长的手托住了少女的腰部,温柔地将之抱入怀中。她微微睁大双眸,背在身后的手却轻轻地颤抖起来。   少年人墨发红瞳,除却一丝狼狈,仍是万年不变的温柔神态,他着那一袭常穿的白衣,小心翼翼地抱着怀里的少女,仿佛看待稀世之宝。而那沉睡的少女一头漂亮的银色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被长发遮蔽的精致面容终于落入众人眼中。茉理知道,那正是她陷入梦境时附身的约兰达,他真正的爱人。她此刻站在他的对面,却又显得如此遥远。   不知名的情绪涌入脑海,她只察觉得心头一片冰凉,黑色的情绪在灵魂里肆意蔓延。那是,名为嫉妒的火种。她轻轻退后,却抑制不住体内的愤怒,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男人曾捧着的银色长剑。手掌之上传来一阵阵刺痛,蓝色的电光欢快地环绕着手臂迅速地侵蚀着她的身体。   “你看啊,他从来都在欺骗你。”   身后的声音低低的,如同鬼魅。   “不……”不是的……   她艰难地回应着,剑身上少女红色的瞳孔里含着满满的难以置信,那是失控的情绪。冰冷,如同流水冲击着内心,她握剑的手一阵无力,长剑撞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忘记你是谁了么?   ——真相,不是这样的。   她捂着头,无力地跌坐在地上,身子轻微地颤抖着。前世今生的记忆,都被强迫地如同幻灯片在脑海里不断闪过。车祸,救赎,拜师,灵魂洗礼,拯救……少年清冷的容颜沾染上名为温柔的气息,他拥抱着浑身血污的少女,诉说着无法忘记的誓言。   脑海里一片混乱,男人站在她的身前,饶有兴致地抬起她的下巴,嘴边含着莫名残忍的笑意。   “何必这么痛苦地猜忌和怨恨?”他身后的黑色羽翼展开,妖异的紫色眼眸映入少女失措的瞳孔里,满是怜惜地捧住她的脸。“只要你愿意,违背曾经信仰的一切,加入我们的行列,一切痛苦都会结束。”   她的眼眸里闪烁着妖异的血色,她拂开男人的手,踉跄着站起身,拾起地上的长剑,茫然的双目中全然是祈求的味道。她单膝向面前的男人跪下,右手抚胸,温顺地垂下眼眸。   “我愿意,请您给我机会。”   男人终于露出满意的微笑,他上前一步,低低地笑出声来。   “主人,我终于,可以实现您的夙愿了。”   他上前一步,抬起右手,按在她低下的发顶上,右手掌心妖异的紫色光芒亮起,连同身后的黑色羽翼也染上纯粹的幽深紫色。他俯视着眼前的少女,精致的瞳孔化作竖瞳,薄唇轻启,正欲念出准备已久的誓言。   蓦地他口中的言语卡在喉咙里,他微微一怔,缓缓地垂下眼,露出出乎意料的表情。他的胸前,插着一把银色的长剑,银色光芒冷冷地侵蚀着他的身体。眼前的少女,眼眸里分明全是清明和冷淡,却哪来的茫然温顺。他抬起手,握住胸口的剑,温热的血液自指缝里缓慢地淌下。蓦地紫色的流光自指尖快速地涌出,沿着剑身向茉理蔓延而去。她手中祭出幽蓝的火焰,幽火化作细小的火蛇自剑身向紫色气势汹汹地涌去。然而,她的火焰一经触碰那紫色雾气便快速地消融,眼看那紫色光芒已近她握剑的手掌。   砰——   长剑脱手,她整个人极其狼狈地被无形的力量倒推出去,撞击在大理石柱上。血液自口中流出,她低低地捂着胸口咳嗽,一口口血却止不住地吐出。她昏昏沉沉的,不知何时男人已经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腕。   “哦,是你啊,约兰达。”他不容抗拒地卡住茉理的脖子,面上含着冰冷的笑意,紫色的瞳孔里流露出阴沉的杀意。   肆拾柒·战火   他的手卡着茉理的脖子,神色冷然。她勉强抬起手,感受到越发困难的呼吸,不得不去拉扯禁锢她的大手。他真的想杀自己。她忽然意识到,这样是不行的。然而微微发冷的空气拂过她的面颊,她的眉目逐渐僵硬,拉扯的力道逐渐卸下。   “洛厄尔,杀了我,这场游戏你就输了。”她艰难地吐字,苍白的脸上露出讽刺的笑意。脖颈上的力道骤然松开,她的身子被抛飞,落在沉睡的白衣少女身边。她抬起眼,僵硬的手指轻轻触碰沉睡少女的面颊,唇畔溢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少女的容颜依旧精致美好,哪怕因为没有生命力而苍白毫无血色,但依旧如同精致的娃娃。她的发辫被人精心打理,连同身上白裙的褶皱都被小心翼翼地整理抚平。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对方,蓦地扬起身子,快速地抱住了少女冰凉的躯壳,一阵柔和的白光蓦地自她们接触的地方迸发。黑衣的洛厄尔后退了几步,手上的攻势悄然消弥。   耀目的光芒融合成硕大的羽翼,盖在两具身体之上,将一切都遮掩了。不远处的绯色蔷薇花全都畏惧似地如潮水般退却,很快洁白光滑的大理石铺就的地面出现。隐约可见光芒里,唯有两具身体边缘强烈的白光勾勒出隐约的形态,而那两团白光竟隐隐有融合之势。四周的大理石柱开始摇摇欲坠,地面龟裂,四散飞起的石头和土块破坏着整个庭院。   洛厄尔垂着眼,胸口的狰狞伤口仍然存在,他拔出圣剑,黯淡的血色顺着捂住伤口的指缝缓缓流出。方才玖兰茉理那一下,他确实是猝不及防,受了些伤。若是普通攻击反而无事,可惜那是审判天使约兰达的圣剑,自然对堕落天使有伤害作用。   就在彼时,天空终于破碎了,两道身影平稳地落在地面上。玖兰枢和橙茉璟对视一眼,眸底同时泛起了妖异的血芒,霎时狂风大作,深埋土壤的蔷薇拔地而起,在绝对力量的挤压下化成粉末。   高台的中心,白光如同潮水似的溢散,强大的波动使得周围的空气接近扭曲,终于光芒逐渐稳定,边缘逐渐化出模糊的人形以及羽翼。少女熟悉的身影自光芒里显现而出,依旧是黑发异瞳以及原本的容颜,只是她的身后生出纯白的羽翼,而身上的衣衫已然变作白色的长袍。她抬起手,面容平静得如同无风的湖面,掌心一团银沙徐徐流下,随着风飘散于空气之中。落在地上的圣剑受到感召,欢快地漂浮着,温顺地落在她摊开的掌心。至此,约兰达的力量已经归来。   “没想到,你们三个居然早有谋划。”洛厄尔面上仍是从容,即使是面对三位纯血之君,他也有赢的把握。   “阁下扮作我的管家,这么多年的潜伏我也甚为敬佩。只是,你对我下手之时,已然以为胜券在握,暴露得太早。”橙茉璟仍是温润模样,血色掩盖了原本的暗红色,眼眸里映出掌心漂浮的黑色火焰。   “我本意只是借你们之力构造约兰达的梦境好让她记忆混乱,没想到你们却打乱了我的计划。只是,你们毕竟也只是小小的血族,而约兰达小姐尚才恢复力量,恐怕也无一战之力。”他的声线清冷,带着几分戏虐的味道,审视的目光自三人身上缓缓转移,最终落在沉默的玖兰枢身上,“你的部下和妹妹,现今可也在我的掌握之中。”   这分明是威胁。   玖兰枢无言,然而周身的压力蓦地增加,脚边的大理石竟变成了一地碎片。如此显然是没什么好谈的,洛厄尔看起来失去了耐心,紫色的光幕在手中展开,化作黑色的长剑。二人正要动手,一团银白色快速地自他们身畔掠过,冲入紫黑色包裹的迷雾之后,一黑一白两团光芒覆盖在缠斗的二人身上,极其耀眼。耳畔尽是呼啸的风声,跳跃的黑白色光团在空中猛烈地碰撞起来,金属触碰的声响锐利刺耳,整个蔷薇园一片狼藉。   那不是他们能介入的战斗。   橙茉璟拾级而上,踏上高台。大理石柱因为约兰达的力量暴动已经破碎,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他穿过残垣和碎石,停驻在高台的中央,也是原本封印约兰达的力量的地方。地上散落的银色尘埃正随着风点点滴滴地流失,他伸手捧起剩下的尘埃,轻轻垂下眼。微风拂过额前的碎发,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里,驻留着无尽的深渊,没有边际。那是千年的孤寂磨成的空洞,唯有当目光留在那人的身影之上,刚才留有些微的温存。   “你早就已经知道……”玖兰枢的声音蓦地从他背后传来。橙茉璟微微一顿,继而回过身,目中满是了然。   “是啊,我知道。”但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半空中,战斗还在继续。玖兰茉理握着圣剑,眼底已然被浓郁的金色取代,入眼洛厄尔已经完全同化在紫色雾气里,唯有黑色的长剑携带着电光自刁钻的角落出现。她隐约觉得不对劲,对方已经太过轻松,仿佛这就是一场游戏。长剑之上,冰冷的幽蓝色火焰摇曳着,她凝神静听,分辨着从黑暗里传来的细碎声响。   从开始到现在,已经耗费了太多体力,而洛厄尔一直隐藏在雾气里,始终没有正面出现。她举起剑,向着有动静的方向刺去,然而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大手猛然从旁出现,扣住了她的手腕。若她此时身处外界,定能发觉紫色雾气正自他们接触的手臂迅速地蔓延过来,然而彼时她整只右手已经麻木得毫无知觉了,昏沉的感觉冲击着大脑,寸寸削减她的防御。   “还不认输吗?”沙哑的声线低低地出现在她耳畔,温热的气息灌入衣襟,她抬手推去,却一把推在了空处。   无形的手再次抓住了她的脖颈,窒息的疼痛自胸口传来,她感到身子轻飘飘的毫无知觉,已经痛到麻木了。她感到自己在下坠,但是已经毫无力气扇动羽翼,保持平衡。毫不意外地,她被人接住了。她偏过头,唇边血液缓缓滑下,她的胸口偏过心脏处留下了长剑穿过的痕迹。一身胜雪白衣,顿时于前襟绽放了鲜艳的血色。   洛厄尔平稳地落在地面上,他手中低垂的剑尖上尚淌着血,血珠无声落在地面上,留下蔷薇般的大滩血迹。天空之中,已现裂痕,大地震动着,四周的大理石柱陆续倒下,大片的蔷薇霎时染上萧索的枯黄。   橙茉璟拢着面色苍白的玖兰茉理,抬头望着天幕。他知道,这片隐藏多年的空间终于将要坍塌了。   肆拾捌·堕落   虚无的天空被无形的水洗掉蔚蓝的色彩,唯有死寂的灰白透过薄薄的云层,映入眼帘。裂缝自遥远的天际突破漫长的距离,快速地蔓延并且密布,如同破碎的玻璃瓶。她无力地伸出手,却什么也没有抓到,落入掌心的,唯有冰冷的空气和虚无的记忆,除此以外别无他物。他们迷失在空间破碎后的虚无世界里,漂浮着的碎片来自不同的空间,熠熠地闪烁着与众不同的光彩。   她被动地被橙茉璟揽在怀里,他们与众人失散了。她困顿地半阖着眼眸,身上的伤痛一点点渗透入骨髓深处。那是死亡的味道,随着四面八方涌来的风无情地灌入敞开的衣袍,冰凉的指尖自她发顶轻轻地落下,落在长长的银白色睫毛上,她的发丝无声地散落,银白色的瀑布倾泻下来,金色的光彩占据了大半的瞳孔。变异正在发生,他们心知肚明。她隐去身后的羽翼,体内充盈的力量正在爆发,她的瞳孔完全被灼灼的金色笼罩,失去血色的薄唇紧抿。那毕竟是属于神的力量,哪怕是相同的灵魂,脆弱的肉体也难以承受。   良久,他们终于平稳地落在地面上,彼时黑暗仍然在视线的尽头不断延续……   原本的世界显然也处于不平静之中。一排尖锐的冰刃破空而去,直直地插在雪堆里。架院晓重新点燃指尖的火焰,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他弹开衣角的冰块碎屑,对上冷漠的紫色瞳孔。蓝堂英面无表情,眼眸已经完全被深邃的紫色占据,他的掌心里冰锥正在凝聚,而空洞的眼眸仿佛镜面,毫无神情。他的右臂微微抬起,对准地面,霎时尖锐的冰锥自地面拔根而起,涌向远处的血族贵族们。几乎在同一时刻接天的烈焰裹挟着发出者的怒火,化作巨大的火墙,挡住了来势汹汹的冰锥。他的手中冰蓝色转瞬即逝,锋利的冰剑已然成型,紫色流光顺着袖口,流入冰剑之中,带上几分邪异的气息。   潋蓝的剑尖毫发无损地穿过高温的火幕,直指胸膛。架院晓无声地回望背后正在抵御E级的同伴,丝毫没有挪动脚步,他的眼眸里似乎燃起了相同的火焰,掌中的火蛇化成长剑的形态。他的眼里满是严肃,可以说失踪之后的蓝堂英的实力远远超过之前,大约是那莫名的紫色力量的作用,现在他没有完全的把握可以将他控制住。容不得他多想,冰剑已经逼近,他举起火焰化成的长剑,抵住蓝堂英的攻击。四目相对,他微微抬眸,隐约可见浓重的紫色瞳孔里,显出挣扎的神色来,即使只是细微的掠过,也没能逃过他的眼睛。架院晓微微沉吟,蓦然心生一计。   他的手指轻轻律动,火焰突然消失,冰剑便已全力斩下来。他被气浪冲击得后退几步,白色校服上挂着一道自上而下的剑痕,血色无声地渗透而出。蓝堂英僵直了身子,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但这样的状况并没有维持多久,他的瞳孔里再度被浓重的紫色缭绕,脚下的步子陡然加快。架院晓显然有些力不从心,指尖火焰节节败退。他悄然回望背对她释放能力的金发少女,大步上前,迎上了对方的最后一击。此生,遇到一个人,活生或死,都没有遗憾。   他睁开眼,面前只留下长长的血痕,黑袍的少年人安静地站在雪地里,他轻巧抬起的手中凝聚了风暴。纯血的力量席卷了战场,重新控制局面的贵族们纷纷弯下腰,表示最崇高的敬意。架院晓凝视着他的背影,直到黑袍的少年缓缓转过身,褐红色的眼眸染上熟悉的璀璨光彩。   “辛苦了,架院。”   玖兰枢回转身子,目光落在瘫坐在地上的蓝堂英身上,停顿片刻,微微蹙眉。   “他们,没有及时赶回来……”   天空蓦地划开一道光幕,白衣的少年拢着浑身泛着白色光华的人影轻盈坠落,落在雪地里。他怀里的少女抬起头,瞳孔里纯粹的金色灼灼闪烁,银色的长发遮住了熟悉的面容,她在少年的搀扶下,靠近地上没有动作的蓝堂英。小手落在对方柔软的发顶,银白色的柔光自指尖绽放,丝丝紫色的雾气被悄然吸取、净化,直到烟消云散。   “还好吗,约兰达?”怀抱少女的少年人垂下眼,低声地询问。他的指尖划过少女异变的银白色睫毛,对上一片茫然的金色瞳孔。那是,记忆中的女孩,他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里,眼底沉溺着温柔。   “嗯,蓝堂已经没事了。”她伸手覆上茫然的蓝色瞳孔,蓝堂英的身子缓缓软倒在雪地里,一切已经恢复正常。架院晓上前扶起他,微微行礼。   “多谢,小姐。”架院晓显然是没有认出她,她的纯血种气息在融合的时候已经被原本的气息完全吞噬,因而难以察觉。况且她的相貌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与玖兰茉理的容貌全然不同。这本也在预料之中。她微微颔首,会意一笑。   众人仰望高台,天色已然阴沉,雪还在不停地坠落。那是个与世隔绝的世界,满地的荆棘组成棕褐色的王座,纯血的公主发丝散乱,被荆棘紧紧地束缚着,她的身子完全吊在空中,仅凭借手臂上的禁锢吊住全身。玖兰李土站在她的身边,即便是大局已转,面上仍全是张狂。他的身侧,黑袍的男人冷冷注视着他们,如同望着猎物。   “听着,如果不想玖兰优姬受到伤害,约兰达小姐就必须满足我的条件。”他的声音在空气中放大,已然是没有任何的隐藏和收敛,强大陌生的气息缭绕着他,牢若坚冰。玖兰李土沉着眼,单手握着玖兰优姬的脖子,徐徐用力。被捆绑的优姬无力地张了张口,发出低微的声音。她已疲惫不堪。   茉理轻轻推开身畔的橙茉璟,毫不畏缩地迎上洛厄尔挑衅的眼眸。银白色,浑身都是纯净的银白色,冰凉的雪花灌进她的衣袍里,她一步步向前,苍白的面容撰写着决绝。她的声音化在狂风里,空灵而淡漠,燎原的幽火自裙摆冉冉上升,蚕食着她的身体。   她说,我愿意。   她身上的白光完全收敛,幽幽的火焰染上衣袍发尾,凡是火焰肆虐过之处都染上纯粹的墨色。她单漆跪下,口中低低地诉说着什么,她头顶的光芒已经退散,而她只是毫无动作地祈祷。   她背叛了她的信仰,与父神的方向背道而驰。这是无言的忏悔,直到那双漂亮的白色羽翼完全化成黑色。她的回转是一瞬间的事情,改变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墨色迅速地如同潮水蔓延,她站起身来,银色长发迎着风化作更加深邃的黑色,阖起的双目睁开,是与洛厄尔一致的妖异紫色。   遥远的高处,恶魔放纵地笑起来,他的嘴角扬起大大的弧度,无一不显示着胜利的得意。玖兰优姬被松开,从高高的天台上坠落下来,她的身子很快被玖兰枢接住,而此刻却不是可以松气的时候。茉理的周围波浪式的力量传向四周,她面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喉咙里传出低低的嘶吼声。   那是天使堕落的哀鸣,天空中的光芒完全地被乌云遮蔽。大地震动着,无数的石块碎屑从头顶滚落下来,远处没有靠近的E级吸血鬼在瞬间化作大片的尘埃。   ——约兰达将会死去,在和你重逢的日子里。   橙茉璟脑海里响起沉重的言语,他沉下眼眸,拦腰抱起失控的玖兰茉理向安全地地方跑去,而高台之上的洛厄尔早已消失。黑色的羽翼徐徐落下,怀里的少女面容苍白,浑身的光泽全然敛去。   “没关系,”他靠近她的耳畔,轻声道,“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陪在你的身边。”   肆拾玖·神殿   残破的教学楼开始崩塌,树木成片地倒下,空气里满是飞扬的沙石和尘埃。橙茉璟加快了脚步,落在一片空地上,四周逐渐恢复了寂静。风裹挟着冰冷的雪花从断墙的间隙里呼啸而过,阴沉的天幕没有停止的痕迹,短短几息天空之中的乌云愈加沉重,遥远的天幕上清晰可见的裂痕开始浮现并且不断蔓延。就像那个世界一样,这里显然已经支持不住了。胸口传来轻微的推力,沉静的紫色眼眸担忧地凝望着他,茉理站直身子,身后的黑色羽翼化作紫色流光收敛起来。   地面的震动又开始了,学院里已然乱做一片,而幕后真凶早已不知去向,不管身为宿舍长的玖兰枢还是那些追随他的贵族都在紧张地抢救安置未能逃开的普通血族。整个学院一片狼藉。   “这个世界似乎有崩溃的趋势。”茉理伸手接住冰冷的雪花,若有所思。天幕之中的裂痕已经扩张到了一定程度,正在以缓慢的速度向外弥散。她的手中还持着银白色的长剑,电蛇般的紫色流光在指尖来回穿梭着。他们站在人群之外,神色里一片静默。   耀目的白光刺破天际,几团白色的光影自光芒里分裂出来,整个世界的节奏仿佛停滞,唯有橙茉璟二人尚且有所动作。修长的双腿凭空漂浮在空气里,丝毫没有借力,洁白的羽翼染上点点神圣的灿金色。男人的眸心全然一片严肃,洁白的袖袍里伸出一双修长好看的手。   “小约兰,这次你可闯了不小的祸啊。”男人少有地严肃起来,言语间似带着几许责备的味道。闻言,约兰达轻轻垂下眼帘,一拢身上变了色的黑袍,没有言语。   半晌,她俯身行礼道:“米迦勒大人,这件事确是我的过错,与旁人没有干系。”无奈中身旁人蓦地覆手上前,站在她身侧,大有一同抵罪的意思在内。   “这件事终究是因我而起。”橙茉璟将她挡在身后,温声道。他仍是一派温润地模样,同记忆里的无甚差别。只是千年时光不复从前,即便是时至今日,获得约兰达记忆的玖兰茉理也觉着颇为不真实。千年之前,她因他而消亡,千年之后,他只想陪着她无论生死湮灭。   漂浮在半空中的天使微微叹息,面上显出可惜的表情。   “现在还不是承担罪责的时候,听听我说。”他露出回忆的表情,赤金的瞳孔里偶尔划过悲哀的神光,那是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足以让千年的时间彻底淹没,然而现在确是翻开历史的黑色过去的时候了,哪怕那样的过去不被人知晓和接纳。   “小约兰来到下界执行裁决任务本身就是一个幌子,当时的玖兰王朝极其鼎盛,拥有了与教廷抗衡的力量。而当年被父神压制在地狱的堕落天使已经难以压抑仇恨和愤怒,所以他们把希望放在血族的身上。当时与堕落天使之王路西法约定了联盟的玖兰王族获得了恶魔的力量,继而逐渐压制各个族群,达到一统的目的,同时又向教廷发难。这时候上界才不得已派约兰达也就是曾经的你下界维持血族和教廷的制衡。但是橙茉氏族的嫡子却秘密打开了圣剑的封印,所以在当时橙茉璟就已经列入上界裁决名单。但是没想到的是,小约兰当时已经对这位有了不同于常人的感情,因而才会被地狱利用,代替本该死去的橙茉璟。这样,原本支持这个世界的力量便出现了漏洞。这是一个必须完成的赌局,但是我们都没想到被算计的会你。只要你主动放弃神圣天使的力量,代表你的力量的神像就会破碎,连接地狱和这个世界的入口的封印就会被打开,这个世界将会作为媒介崩塌,而地狱一族就能借此进入人类世界。”   “现在他们恐怕已经赶去破坏地狱入口的封印了。你们必须马上赶到神殿,不然这个世界就会崩塌。”他言罢周身泛起柔和的白光,就像初来的时候一样,他身后的两位沉默的天使羽翼一振,向着远方不断缩小的光芒飞去。“你们时间不多,一定要尽快。”空气里传来遥远而缥缈的声音。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光华褪去,人们仍忙碌着灾祸后的安置和管理。茉理同橙茉璟相视一眼,已是会意。   黑主学院后的草地上已盖满了冰冷的雪花,阴森的黑松林阻隔了通往山顶的道路。一双人影无声地出现在雪地上,玖兰茉理未有言语,眸底流光幻化,霎时眼前的光线开始扭曲,幻化出一个一人高的洞口来。   “走吧。”   橙茉璟颔首应答。二人一前一后进入洞中,混沌的黑色吸收了多余的光线,使得视野变得灰暗不清。好在很快眼前便出现了光线,他们顺着光线向前,踏入一片冰雪之中。茫茫的雪原尽头伫立着一座高大瑰丽的白色大理石建筑,墙壁上镶嵌着宝石雕刻着奇特的纹路。她正欲抬步,一层光幕陡然升起,挡住了去路。   茉理知道,这必然和她的体质转化有关。失去了对光元素本身的亲和和父神给予的信仰之力,她只会被守护的封印排斥。毕竟,她已经转变成堕落天使了。橙茉璟将手虚按在光幕上,接触之处忽然崩裂开一条肉眼可见的细小裂缝,近而整个光幕悄然退去,通往神殿的道路伸展至脚下。   茉理微微眯起眼,她大约知道了身负超越这个世界平面之上的能力的洛厄尔为何要和玖兰李土合作了。大抵,唯有这个世界的人,才能打开通往神殿的通道,得到封印的认可。   踏过满是飞雪的道路,橙茉璟拢着她单薄的身子,一路迎着风雪踏入神殿的入口。炫目的圣光迅速打开一道一人能通过的口子,由着二人进入神殿。不同于刚才,通道里一片明亮,白色大理石筑成的石壁干净明亮,每隔大约几米的距离便斜斜地插着一支银白色的火焰。   远方的客人似乎翘首以待,她同橙茉璟在将近入口的地方停下脚步,熟悉的荆棘藤蔓将前路完全覆盖。隔着短短几米的距离,她扬起头,目光穿过密布的褐色荆棘藤,落在熟识之人的瞳孔里。那是万古不变的从容笑意,带着肆意的张狂,异色的瞳孔里放出灼灼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他的神色不大对劲,眼眸的深处似乎也蒙着一层浅薄的紫色,也许只是自己不自知罢了。茉理的手按上挂在背后的剑柄上,做出防备的样子。这与她的预期本没有太大出入,只是此刻终于有了正面抵抗的能力,相隔十年的灰色记忆终于在脑海中迸发。她本是承了堕落天使的能力,此刻自然不能良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橙茉璟拍拍她的肩膀,温和的目光掠过对面的男人,最终落在眼前的少女身上。   茉理微微抿唇,瞳孔里划过深邃的神光,幽蓝的火焰自身前快速掠去,投入荆棘的深处。熊熊的火焰升起,焚尽了眼前的藤蔓,身畔黑色的火焰祭出,直取男人的面门。   他仿佛期待已久,手臂在面前随意地一挥,更多的荆棘出现将火焰抵消了大半,剩下的大约也没预期的那个效果。他啧了两声,轻轻扬唇。   紫色的藤蔓自二人脚下蓦然出现,直接缠上了他们的身体,身畔环绕的火焰漂浮着,却丝毫不能再伤那藤条一分。   “你们剩下的时间,可不多了。”他倚着墙壁,手中夹着一支雪茄,口中吐出淡淡的烟圈。显然他是来拖延时间的,茉理咬着唇,瞳孔里闪烁着淡淡的光芒。她身后的黑色羽翼蓦地破开荆棘,相随的是深紫色的光焰,将之全身融入光芒之中,化作一道模糊的光影。段成节的荆棘陆续落地,紫焰尚未熄灭,无声地吞食着藤蔓。她抬起手,臂上的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真可惜,要是早些吞噬你的力量……”玖兰李土舔舔嘴唇,满是兴奋。他敞开的黑色衣衫里露出结实的胸膛,一道发黑的紫色印记显现出来。那是羽翼的形状,精细到每一片都仿佛是真实的羽毛。   她正欲拔剑,身畔的橙茉璟先一步拦在她面前,阻止了她的动作。茉理微微蹙眉,她明白他的意思,脚下却迟迟没有移动。橙茉璟背对着她,身影修长的少年仿佛逐渐成熟,他的白袍随着周身的风场扬起,黑色的火焰化翼,身上竟显出上界的神力威压。   “你先走,这里我来解决。”   “可是……”她话音未落,已被打断。身子投入温柔的怀抱里,莫名轻柔的推力将她推过荆棘群,落在之后的长廊里。   你给予我的力量,终于能成为保护你的利器,这一天,我等待了千年。   玖兰李土轻啧了一声,伸出布满紫色光晕的手掌指向向前跑去的茉理,然而一团火焰自他面颊险险擦过,他烦躁地回过头。   “你的对手是我。”面前的少年如是说。   “那我便先将你撕碎,再去会会我那不听话的小丫头。”玖兰李土冷冷地笑出声。   远处少女的身影融化在万千星辰似的白色光芒里,远离了所有人,最后的最后,唯有孤寂的风伴着她的足迹,走向最后的终点。   伍拾·救赎   无尽的黑暗包裹着她,前方逐渐出现了大片的光线,她投入最后一层璀璨的白色光芒里,到达了神殿的最里层。四面层层的阶梯,组成了祭坛似的模样,在高台上矗立的是手举圣剑的辉耀天使。神殿的顶端悬挂着各式的水晶,整个神殿的大部分光源便是依靠这些水晶维持。她举翼上前,靠近最高处的圣像,白色的大理石柱上弥漫着一层薄薄的紫色气息,天使羽翼的尾羽羽尖染上了难以察觉的黑色。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圣像的面庞,冰冷的紫黑色电流蓦地自光滑的大理石流向她的手掌。   砰——   她整个身子被电流震开,落在地面上,身上覆盖着一层尚未退去的紫色电流。疼痛自身体表面传到心底,仿佛每一根骨骼都被蚂蚁噬咬。一叶黑袍自近处的入口光幕里露出,黑色的羽翼伴随着身体缓缓穿过光幕,洛厄尔的瞳孔里流动着相似的紫色光芒,右手的五指收入掌心。茉理疼得额角冒出细密的冷汗,神威压抑着她迫使她屈膝,她侧身躺在地上,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你真的以为我奈何不了你么?”洛厄尔傲慢地靠近她,慢慢地掰开她攥紧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她痛得说不出话,指尖已然一片苍白。他自然知道,那是地狱用以惩罚叛离之人的方法之一,几乎没有人能够真正地承受。   “现在,向我证明你的忠诚吧。”他附在她耳畔低声地笑,继而放开了钳制她的手,茉理顺势蜷缩在地面上。她的身上深邃的紫色的电流在皮肤表面游走,发尾已隐隐带点焦灼的味道。   “打破这里的封印之力,为我们的主人开路。”他扬起眉眼,眼底皆是得意的神色。   茉理挣扎着爬起来,她身上的电流黯淡不少,显然是洛厄尔放了些水。否则,她恐怕难以站起来。她的四肢仍然虚浮无力,指尖痛苦地蜷缩在一起,她迈开步子,一步步靠近神像之下的封印。空洞眼眸里的紫色徐徐沉淀,逐渐化作一派死寂的墨黑。她的手扶上神像表面,无形的封印自她的脚下先出原本的样子。这本就是她守护的一方世界,自然封印是以她的力量作为来源。平淡的眼眸低低地下敛,她的指尖逐渐用力刺入封印的中心,光芒里陡然出现的裂缝迅速地像四周蔓延。她伸出另一只手,伸向了封印。洛厄尔双手环抱,慵懒地倚在大理石筑成的墙壁上,封印解开的事情已在掌握之中,而他已经无需担忧途中生出的变故了。眼看着封印上的裂缝一点点扩大,而封印本身则光芒黯淡,他轻轻地勾起了嘴角。茉理背对着他,手中的力量尚在向外传导,然而她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清明,唇畔已扬起了冰冷的笑容。她的另一只手自袖中伸出,掌心紫色的光芒逐渐幻化成锋利的长剑。   嘶啦——   在身后洛厄尔惊异的目光中,鲜血自她身后飞溅起来,大片的血迹染上黑色的衣袍,留下无痕的湿意。黑色的羽翼在空中缓缓落下,化作紫色的光点燃烧着,在落地之前默然凋零。她身后两道长至腰部的伤痕清晰可见,那是羽翼骨的剖面,于淋淋鲜血中仍可见发白的骨骼。墨色的软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她周身微微亮起的白色光芒划过全身,微阖的眼眸重新恢复了平静的异色。此刻那双眸子闪烁着妖异的血色光芒,凡她经过之处,温热的血液落在地面上,仿佛盛开的红莲。她身后的封印裂痕停滞,幽蓝色的火幕流水似地于她身后自上而下幽然显现。那是,足以焚烧灵魂的冰冷火焰。   洛厄尔的瞳孔重新化作竖瞳,眸心的紫色深邃发黑,难以言喻的怒火伴随着他周身迅速生长的黑翼凝聚成黑紫的火莲。他手中的骨剑携带着地狱的冰冷幽炎,快速升空,使尽全力地砍在火幕上。她捂住嘴,轻声地咳嗽起来,血色自指缝里慢慢落下,蓝色火幕被劈开了一道细长的口子。男人没有停止,继续冲击着火幕,他英俊的面庞映出幽深的蓝色,黑色的衣袂沾染上刺骨的蓝色幽焰,但是他始终没有停止手中的动作。茉理微微抬眸,双手托起的,是属于她的最后力量,她的眼眸里燃烧起灼灼的蓝色火焰,整个人包裹在浓重的火焰里,如同焚天的烈焰,仅仅剩下模糊不清的身影。蓝色光幕再度被修复,继而又被斩断。这样的动作不断地重复,他们知道这是一场消耗战,即一方倒下另一方方能胜利,然而无故输赢,他们都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砰——   子弹划过炽热的空气,刹那已射入黑袍堕落天使的心脏,洛厄尔睁大了双目,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的清秀少年,他举着枪口,苍白的面容下嘴边落下细长的血痕。尖锐的叫声冲破耳膜,黑色天使快速地溶解在幽蓝火焰里,直到灵魂也被灼烧成灰烬。风拂去遍地的尘埃,幽蓝的火幕化作摇曳的蓝莲悄然盛放,少女缓缓回过头去,门前初见的少年露出皓齿微微含笑。她眼前的一切仿佛电影的慢动作,一切都变得模糊而不清晰,耳畔呼啸的风声掠过,随之而来的黑暗吞没了疲惫的灵魂。她轻飘飘地升起,望见少年惊慌失措的表情,而地上软倒的自己已经失去了表情。她抬起手,细细去听,却什么也听不到。她已死去,而她赋予新生命的孩子正抱着她的遗体轻轻缀泣。她迷茫地飘荡着,轻轻地落下来落在他的身畔拍拍她的肩膀,然而没有人能够感受到她的存在。白衣胜雪的少年自入口进入,斩杀恶魔的长剑咣当一声落在地上,他自年轻血族的手里抢过少女的尸体,跪倒在地上,双手紧紧拥抱着她,将她搂在怀里。   失去记忆和信仰的灵魂飘荡在空间里,孤独地摇曳着周身幽幽的火光,能回应她发现她的,依然消亡。她的耳畔蓦然传来轻声地吟唱,那是父神的唱诗班,白色的羽翼轻盈展开,洁白的人影向她伸出了手,那是同伴的呼唤。她默默地漂浮着,靠近光芒黯淡的圣像,虚无的双手下意识地拥抱了银白色的圣像,她的身后生出光彩夺目的羽翼,混沌的记忆在脑海里重新组合。   空间震荡着,这个世界即将死去。唯有最圣洁的天使灵魂,能够修补世之封印,彻底阻隔通往地狱的道路。她如同曾经一样单膝跪倒,单手抚胸,低低地吟诵着誓言。她的父神,她的恋人,她发誓守护的其实不过是自私的所爱,即便是这样也毫无怨言了。   玖兰茉理并非约兰达,她自私冷漠偏执,可以为了自己的一厢情愿将偏执变成疯狂,而现在她便要以这种疯狂改变这个世界的秩序。   她飘飞到橙茉璟的面前,温柔地捧起他的脸,虚无的薄唇轻轻地触碰他的唇角。然而他看不到,他只是坐在地上,任御藤衍如何摇动也毫无动作。那一瞬,混沌的暗红色瞳孔里流动着温柔如水的光芒,她微微一怔旋即无奈摇首。她已成灵魂,他当是看不见的。她随即转过身,毫无留恋地步步向前,靠近破碎的封印。六芒星的图阵快速地旋转,圣像表面显出圣洁的白色光芒,她的身影被强大的吸力吸向封印的深处,透明的身影逐渐黯淡。   她勉强地回过头,泪水自眼眶里滑落下来。没有人不畏惧死亡,他们只是害怕失去,即便是血族的王君,也是毫无差别的。蓦地温热的指尖轻轻地触碰她的面颊,温柔地拭去她的泪水。温润的少年一袭白衣翩然,同样透明的身子轻柔地拥抱了她。她目光微微呆滞,半晌才伸出双手,迎接了爱人的拥抱。灵魂与灵魂的触碰擦出幽蓝的火花,他伸手蒙上她的眉眼,而后温软的的唇便落在她的唇上,只是蜻蜓点水的温柔触碰,便快速地送开了。她再度睁开阖上的双目,整个封印正在离自己远去,封印正中的少年身后生出完全相同的白色羽翼,面上仍是万古不变的温柔微笑。只是在茉理眼里,那笑容太过残忍。   “你借给我的力量,如今终于可以用来保护你了。我很高兴。”他的声音出现在她的耳畔,遥远而虚无,宛若来自世界尽头的空谷。   “你要活着,就像我曾经一样,用尽全身力气活着。别哭啦,我这么欺骗你,却得不到你的一丝恨意,我心中多有愧疚。以后,不管是我还是这个世界,终于都不能成为束缚你的理由。”   “只有你,可以……”   少年修长的身影被幽蓝的火光照耀得分外明亮,恍若世间最干净的蓝莲,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绽放出最美丽的焰火。他的眼眸仿佛融化的万载玄冰,清澈而恬淡,没有其他的表情。他的指尖穿过火焰,遥遥地向她伸出手,可是她再也抓不住……   那是她的救赎,她的另一半生命。她在心底默念着,永远不要忘记那个人的名字。在陷入黑暗的最后时刻,她的灵魂遁入肉体的时候,她这样警告自己。   如果可以重来,她宁愿他永远地等待下去。可惜,没有如果……   尾声   危机已经结束了,黑主学院的废墟却还无人处理,据说远古空间的神殿浮上陆地,独独承载着归来的两人。玖兰茉理是在平静下来的第三日醒来的,玖兰枢已经毁掉元老院,而洛厄尔和地狱诸神也在众人的记忆中彻底消失。   黑主灰阎踏上破碎的石块和砖块堆成的小山坡,面上满是怅然,他简单地拢了拢身上的狐裘大衣,然而飞雪还是使劲地往衣缝里钻。他冷得抽了口气,轻轻地在掌心呵了两下。他的女儿和女婿刚才站在小石堆下向他道别了,顺便带走夜间部的几位高等贵族。他们是那位未来君王的继承者,自然永久地追随他们的信仰。故人都将离去,而一切也要重新开始了。他笑眯眯地给自己比了个打气的姿势,才发觉站在石堆下望着他的蓝衣少女。她身上裹着蓝色的风衣,也丝毫不觉着冷意,精致的面容上带着淡雅安静的神色。她身后带着的少年穿了身灰色大衣,背上背着猎人专用的长刀。   “我们是来同您道别的,黑主理事长。”站在前面的少女抢先开口了,她扬起手,手中的银色一晃眼的功夫已经稳稳地落在黑主灰阎手里,他细细一瞧,那竟是曾经赠与星野月漓的银蔷薇之锁。   “那小茉理也要到很远的地方去咯?”他做出失意状,狭长的金色眼眸在镜片下微微眯起,眼底却带着恰好的温和。那是玖兰家族的小辈,同玖兰树理如出一辙的执着。   少女扬扬手,蓝绳束起的长马尾带着年轻的活力,她扬起嘴角,露出适龄的少女的笑容。   “啊,是的。我也想带着我的仆人,代替他,走遍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我将代替他,感受千年等待的寂寞与孤独,终将有一日我们将在大雪纷飞的日子里再度重逢。   她轻轻地笑着,却抿着唇,什么也没说。黑主灰阎明白她的意思,他远远地望着少女转过身,穿过黑色的大铁门,走出这一隅被禁锢的天地。她的身后,年轻的小血族紧紧地跟随着她,拖着行李箱追逐着。偶尔停下打打闹闹,眼底也逐流着温存笑意。   世界很好,天空一如既往地蔚蓝美丽,少女的影子在夕阳下被拉得长长的。雪地里,萧索的枯枝上,一朵绯红的梅花,悄然绽放着,如同火焰般热烈的姿态。他蓦然想起,那日下葬的时候,衣袍染血的少女跪在沉睡少年的冰棺之前,诉说着怎样温柔的誓言。   —终—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